可能很難把兩個形象拚在一起:一個是寫“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溫和老頭,一個是身邊圍著“櫻桃口、楊柳腰”歌姬的洛陽隱士。
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陽,看似過著詩酒笙歌的日子,家裡養著好幾個年輕貌美的家妓,最出名的就是樊素和小蠻,還寫了“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詩句,聽起來像是“老來風流”。
沒人知道,那些年輕的笑臉、婉轉的歌聲,不過是他用來填心裡窟窿的東西——那個窟窿,是湘靈一輩子沒填上的遺憾。他養著家妓,不是真的“放縱”,是想在年輕姑娘的身上,找一點童年符離的影子,找一點沒來得及珍惜的心動。最後才發現,影子終究是影子,填不滿的遺憾,永遠填不滿。
洛陽小院裡的“熱鬨”:不是喜歡笙歌,是怕太安靜
公元832年,白居易58歲,從長安辭官回了洛陽。院子選在城南,不大,卻收拾得雅致:種著竹子、菊花,還有他親手栽的幾棵櫻桃樹;堂屋擺著舊木桌,牆上掛著劉禹錫送的字畫;後院有個小戲台,偶爾會有歌姬在這兒唱兩句。
按說這日子該知足了——不用再管朝堂的黨爭,不用再為百姓的事操心,每天喝喝酒、寫寫詩、跟老朋友嘮嘮嗑,是多少人羨慕的“神仙日子”。可白居易最怕的,是院子裡太安靜。
白天還好,跟劉禹錫他們去香山寺逛逛,或者在菜地裡摘摘黃瓜,日子過得挺快。可一到晚上,院子裡靜得能聽見蟲鳴,燈影晃在牆上,他就忍不住想起往事——想起符離的小河,想起湘靈紮著羊角辮的樣子,想起那個沒送出去的木匣。
有次半夜,他醒了,再也睡不著,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著月亮發呆。楊氏睡著了,孩子們也都成家搬走了,院子裡就他一個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風一吹,竹葉沙沙響,他覺得特彆孤單——這輩子過得熱熱鬨鬨,當過官、治過水、寫過詩,心裡最在意的人,偏偏沒留住。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琢磨著養家妓。不是彆人說的“老來貪色”,是想讓院子裡有點聲音,有點人氣,彆總陷在回憶裡。
一開始隻是找幾個會唱歌的姑娘,偶爾來家裡唱兩句,陪他喝杯酒。後來覺得麻煩,就乾脆把人留在家裡,管吃管住,平時在院子裡唱唱歌、跳跳舞,有人陪著說話,日子也沒那麼冷清了。
這些姑娘裡,最顯眼的就是樊素和小蠻。樊素才十五歲,嘴長得小巧,像剛熟的櫻桃,唱歌特彆好聽,尤其是唱《詩經》裡的句子,婉轉得能把人心唱軟;小蠻比樊素還小兩歲,腰細得一把就能摟住,跳起舞來像楊柳枝一樣,輕輕一擺,就能讓人想起春天。
白居易挺喜歡這兩個姑娘,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是覺得她們身上有股勁兒——那種沒被生活磨過的鮮活,像極了小時候的湘靈。有次樊素唱著山歌,調子跟湘靈當年唱的有點像,白居易一下子就愣了,手裡的酒杯差點掉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樊素,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正站在田埂上笑。
從那以後,他就常讓樊素唱當年湘靈唱過的山歌,讓小蠻跳簡單的農家舞。看著她們,他好像能回到符離的日子,能暫時忘了遺憾。每次曲終人散,院子裡又恢複安靜,他心裡的窟窿,反而更大了——影子再像,也不是真的。
“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寫的是姑娘,想的是故人
白居易寫“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其實不是炫耀自己有多少歌姬,是把心裡的念想,偷偷藏在了詩句裡。
先說說樊素的“櫻桃口”。樊素嘴小,唱《江南好》的時候,嘴唇輕輕動著,像櫻桃一樣,又紅又嫩。白居易第一次見她,就想起了湘靈——當年湘靈吃桃子,嘴角沾著桃汁,也是這樣小小的、紅紅的嘴,問他“甜不甜”。
有次樊素給白居易剝櫻桃,指甲蓋大小的櫻桃,她小心翼翼地剝了皮,遞到他嘴邊。白居易張嘴接的時候,想起小時候,湘靈也是這樣,把剛摘的野草莓,剝了葉子遞給他,說“這個沒毒,我嘗過了”。那一刻,他差點掉眼淚——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還能從一個小姑娘身上,找到一點當年的感覺。
再說說小蠻的“楊柳腰”。小蠻跳起舞來,腰肢輕輕扭著,像春風裡的楊柳,軟乎乎的。白居易看她跳舞,會想起湘靈在田埂上跑的樣子——當年湘靈穿著小花襖,跑起來的時候,腰後麵的帶子飄著,也是這樣輕快、有勁兒,一點都不矯情。
有次下雨,院子裡的土路滑,小蠻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來的時候,臉上沾了泥,卻沒哭,反而笑著說“先生你看,我成小花貓啦”。白居易看著她的樣子,又想起了當年湘靈拉他差點掉進河裡,自己摔在泥地裡,也是這樣笑著說“我成泥猴啦”。
他寫“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其實是寫給他自己看的——把對湘靈的思念,拆成了“嘴”和“腰”,安在兩個年輕姑娘身上,好像這樣,遺憾就能少一點。可他心裡清楚,樊素的嘴再像,也唱不出湘靈的山歌;小蠻的腰再軟,也跑不出符離田埂上的輕快。
有次劉禹錫來家裡做客,看到樊素唱歌、小蠻跳舞,笑著說“白兄,你這日子過得可真滋潤”。白居易沒接話,給劉禹錫倒了杯酒,歎了口氣說“熱鬨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劉禹錫愣了一下,沒再多問——他知道白居易心裡的事,也知道這熱鬨背後,藏著多少孤獨。
那些日子裡,白居易寫了不少關於樊素小蠻的詩,比如“樓暗攢倡婦,堤長簇販夫”“蠻娘吟弄滿寒宵,玉露初零秋夜長”,看起來是寫歌姬的生活,其實是寫自己的心境——看著彆人熱鬨,自己卻像個局外人,明明在笑,心裡卻在哭。
十八歲的“離彆”:不是狠心,是不敢耽誤
白居易養家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姑娘們長到十八歲,就會被送走——要麼幫她們找個好人家嫁了,要麼給點錢,讓她們自己謀生,絕不會留到更老。
有人說他“狠心”,養了幾年說送就送,一點情分都沒有。沒人知道,他是怕——怕姑娘們在身邊待久了,耽誤了青春,就像當年他耽誤了湘靈一樣。
他還記得樊素剛來時,才十五歲,怯生生的,連話都不敢多說。三年後,樊素長到十八歲,出落得更漂亮了,唱歌也更動聽了。白居易看著她,想起了當年十五歲的湘靈,也是這樣亭亭玉立,卻因為等自己,耽誤了一輩子。
那天晚上,他找樊素談話,把一個裝著銀子的布包遞給她:“樊素,你今年十八了,該找個好人家了。這銀子你拿著,是我給你的嫁妝,找個老實人,好好過日子,彆像我這樣,耽誤彆人。”
樊素愣了,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先生,我不想走,我想留在您身邊,陪您唱歌。”
白居易彆過臉,不敢看她的眼睛:“傻姑娘,留在我身邊有什麼好?我都快七十了,陪不了你幾年。你還年輕,得有自己的日子,彆跟我耗著。”
其實他心裡也舍不得——樊素的歌,陪他熬過了多少個孤獨的夜晚;樊素剝的櫻桃,是他晚年最甜的滋味。可他更怕的是,會像當年對湘靈一樣,給不了樊素未來,最後讓她也落得個“終身未嫁”的下場。
送走樊素那天,白居易沒去送,躲在書房裡,看著牆上樊素唱過的樂譜,眼淚掉在紙上,暈開了墨跡。他想起當年離開符離時,湘靈也是這樣哭著送他,而現在,他成了那個“被留下”的人,才懂當年湘靈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