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晚唐的文壇比作個熱鬨的集市,詩就是擺滿大街的米麵糧油,剛需卻少點新意;而詞呢,以前就是角落裡的小糖人,跟著詩的屁股後麵轉,沒人把它當正經玩意兒。
直到溫庭筠來了——他往集市中間一站,手裡拿著糖人模具(調子裡的詞牌),不慌不忙地熬糖(找靈感)、塑形(填詞句),愣是把小糖人做成了讓人搶著要的稀罕物,還給它起了個名兒叫“花間詞”。
往後數千年,有人聊詞,就繞不開溫庭筠——不是因為他官大,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帥,而是他乾了件“開天辟地”的事:把詞從詩的“小跟班”變成了能獨當一麵的“大人物”。
詞壇“破局者”:讓詞不再當“附庸”
晚唐以前,文人寫詞都咋寫?大多是“興之所至”——喝多了酒,聽著歌女唱曲子,一時興起,就順著曲子填幾句,寫完了自己都不當回事,有的甚至隨手扔了。那時候的詞,更像詩的“附屬品”,是用來助興的,沒多少人把它當成正經的文學創作。
可溫庭筠偏不。他是第一個把“寫詞”當成正經事來乾的文人,專門研究“跟著曲子填字”(也就是“倚聲填詞”)——曲子是啥調子,該用多少字,哪個地方押韻,哪個地方要轉調,他都摸得門兒清。就像咱們現在寫歌,作曲的給了旋律,作詞的得按旋律的長短、高低填歌詞,溫庭筠那會兒就乾這個,而且乾得特彆專業。
他還專門把自己寫的詞編成了一本集子,叫《金荃詞》。可惜啊,這集子後來沒傳下來,散佚了,現在從《花間集》裡看到他的詞——《花間集》是晚唐五代最有名的詞集,編書的人把溫庭筠放在了第一個,還說“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花剪葉,奪春豔以爭鮮”,翻譯過來就是“他寫的詞,跟雕刻美玉、剪裁花葉似的,又巧又豔,把春天的美都比下去了”。
《花間集》裡存了溫庭筠66首詞,每一首都像幅工筆畫,濃豔卻不俗氣,細膩得能掐出水來。就拿他最有名的《菩薩蠻》來說: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
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如果來拆拆這句詞,就知道他有多會寫了。
開頭“小山重疊金明滅”,“小山”不是真的山,是姑娘房間裡屏風上畫的山;
“金明滅”是早上的陽光照在屏風的金邊兒上,一閃一閃的,多有畫麵感!
接著“鬢雲欲度香腮雪”,“鬢雲”是姑娘的頭發,像雲彩似的;
“香腮雪”是姑娘的臉蛋,又白又嫩,還帶著香氣——就這兩句,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形象就站在你麵前了。
再看後麵“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姑娘懶得起床畫眉毛,化妝也磨磨蹭蹭的,為啥?不是懶,是心裡空落落的,沒人看她的妝,再好看有啥用?
最後“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她穿了件新的繡花短襖,襖上繡著一對金鷓鴣——鷓鴣是成雙成對的,可她卻是一個人,這不就是用“成雙”反襯“孤獨”嗎?
後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說“畫屏金鷓鴣,飛卿語也”,意思是“像‘畫屏金鷓鴣’這種又美又藏著心事的句子,溫庭筠能寫出來”。
如果換彆人寫閨閣女子,可能會寫“姑娘長得美,心裡很孤單”,溫庭筠用屏風、陽光、頭發、臉蛋、繡花襖、金鷓鴣這些細節,把姑娘的美和孤獨全藏在裡麵,讓你自己去品——這就是他的本事。
有人說溫庭筠的詞“太豔了”,全是脂粉氣,沒什麼格局。可你細品就知道,他的“豔”不是沒腦子的堆砌,是為了寫人——那些閨閣裡的姑娘,她們的生活就是塗脂抹粉、穿繡花襖,溫庭筠寫這些,是為了貼近她們的真實生活,更是為了寫她們藏在豔色背後的委屈和孤獨。
比如有的姑娘嫁給了有錢人,吃穿不愁,可丈夫總不回家,她能對著鏡子發呆;有的姑娘等著心上人,卻總等不到,能摸著襖上的成雙鷓鴣歎氣——這些都是最真實的女性心事,溫庭筠把它寫出來了,這就是他詞裡的“風骨”,不是空喊口號,是藏在細節裡的共情。
詩裡的“兩麵派”:一邊寫儘旅途苦,一邊罵遍官場黑
如果就知道溫庭筠寫花間詞,那可就虧了——他的詩也厲害,而且是“兩麵派”:一麵是清清爽爽的旅途詩,讀著讓人心靜;一麵是帶刺的諷刺詩,讀著讓人氣憤。
說說他的羈旅詩,最有名的就是《商山早行》: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這首詩是溫庭筠在商山趕路時寫的,重點看“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十個字——你數數,這裡麵沒有一個動詞,全是名詞: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