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長安的街上會看見一個騎驢的書生,驢走得慢悠悠,他比驢還慢,手裡攥著支筆,嘴裡念念有詞,一會兒皺眉搖頭,一會兒拍大腿,彆懷疑,這八成就是賈島。
這人一輩子就乾兩件事:要麼在考科舉的路上,要麼在摳詩句的坑裡。彆人寫詩是“靈感來了就動筆”,他寫詩是“一個字能熬三天夜”;彆人寫風景是“花開得好看”,他寫風景是“草徑荒園裡藏著靜”;彆人寫感情是“我想你了”,他寫感情是“木蘭舟飄到潮水頭”。他這“清奇僻苦”的詩風,到底是怎麼煉出來的——不是天賦,是熬出來的;不是技巧,是較真出來的。
“推敲”的背後:不是選字,是跟自己死磕
提到賈島,沒人繞得過“推敲”的故事。這事兒不是編的,是真真切切發生在長安街頭的“社死現場”,還差點讓他吃了官司。
那是元和年間,賈島剛還俗沒幾年,天天騎著一頭瘦驢在長安晃悠,不是為了逛風景,是為了找寫詩的靈感。有天他去拜訪一個叫李凝的朋友,朋友沒在家,他站在人家門口,看著黃昏的月亮掛在樹上,鳥窩安安靜靜的,突然來了靈感,提筆就寫了兩句:
“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
寫完他就騎驢往回走,走了沒兩步,又覺得不對——“推”門?還是“敲”門?
他坐在驢背上,手比劃著“推”的動作:僧人半夜回來,輕輕推開門,怕吵醒主人,挺安靜的,符合這夜裡的氛圍。
可再一想“敲”:手裡拿著門環,“咚、咚”敲兩下,聲音在夜裡傳得遠,反而更顯得周圍靜,這不更有味道嗎?
就這麼著,他在驢背上跟自己較上勁了。一會兒嘟囔“僧推月下門”,一會兒念叨“僧敲月下門”,手一會兒往前推,一會兒往門上敲,連驢走到哪兒了都沒注意。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驢闖進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裡——那是韓愈的儀仗隊,韓愈當時是吏部侍郎,相當於現在的組織部副部長,出門的排場大得很。
衙役一看有人闖儀仗,立馬就把賈島揪下來了,按在地上要打。賈島這才回過神,趕緊喊“彆打!我在琢磨詩句呢!”
韓愈聽見動靜,掀開車簾一看,是個穿得寒酸卻眼神發亮的書生,挺好奇,就問他:“你琢磨什麼詩句,這麼入迷?”
賈島趕緊把“推”和“敲”的糾結說了一遍。韓愈一聽,也來了興致,沒怪他闖儀仗,反而跟他一起琢磨:“你想啊,夜裡多靜啊,‘敲’有聲音,一有聲,反而顯得更靜,這叫‘以動襯靜’,比‘推’好!而且僧人拜訪朋友,敲門是禮貌,總不能直接推門進去吧?”
賈島一拍大腿:“對!就是‘敲’!”
就這麼著,“僧敲月下門”定了,“推敲”這個詞也流傳下來了。但彆以為這是個巧合——賈島對字的較真,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他寫過“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說的就是他寫《送無可上人》裡“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這兩句,琢磨了三年,一讀到就忍不住哭。
還有一次,他寫“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吹”和“滿”這兩個字,他在屋裡踱了三天步。第一天想“秋風刮渭水”,覺得“刮”太硬,不像秋風;第二天想“秋風吹渭水,落葉蓋長安”,覺得“蓋”太滿,少了點飄灑的勁兒;直到第三天早上,他看見院裡的落葉鋪了一地,想起“滿”字——“落葉滿長安”,不是一下子蓋滿,是慢慢飄,慢慢積,最後整個長安都被落葉裹著,多有畫麵感!
為了這兩個字,他三天沒好好吃飯,鄰居喊他吃餃子,他都搖頭說“等我把字想明白再說”。你看,他哪是在寫詩?是在跟每個字死磕,非得把字嚼出滋味來才肯罷休。
“清奇僻苦”:不是故意裝深沉,是他眼裡的世界就是這樣
後人說賈島的詩風是“清奇僻苦”,還把他和孟郊並稱“郊寒島瘦”——孟郊的詩像冬天喝涼水,苦得直皺眉;賈島的詩像秋天的枯樹,枝椏疏疏的,看著瘦,但有勁兒。可你知道嗎?他不是故意寫得這麼“冷”,是他這一輩子,就沒怎麼見過熱鬨的風景。
他早年當和尚,住的是恒山的小禪房,每天見的不是佛像就是枯樹,聽的不是念經就是風聲;後來還俗考科舉,住的是長安的破屋,每天見的不是考卷就是冷餅子;再後來被貶到四川,住的是江邊的小官舍,見的不是河水就是荒草。他眼裡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清清淡淡、安安靜靜的,寫出來自然就帶了“僻苦”的味兒。
就說他最有名的《尋隱者不遇》:
“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
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你讀著是不是覺得特彆靜?鬆下問童子,童子說師父采藥去了,就在這山裡,可雲太深,找不到。沒有華麗的詞,沒有激烈的情緒,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鬆樹、童子、山、雲,簡單幾筆,卻讓人心裡空落落的,又有點向往。
這就是他的“清奇”——不寫大風景,專寫小角落;不寫熱鬨,專寫安靜。再比如他的《題李凝幽居》:
“閒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開頭第一句就定了調:“少鄰並”,沒什麼鄰居,多清淨;“草徑入荒園”,小路長滿草,園子有點荒,多安靜。你想想,要是換成“熱鬨大街旁,朱門映花園”,那就不是賈島了。
他的“苦”也不是裝的,是真的苦。比如他寫《病蟬》:
“病蟬飛不得,向我掌中行。
拆翼猶能薄,酸吟尚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