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在天明前漸漸停歇,隻餘下簷角滴答的水聲,敲打著劫後餘生的寂靜。
謝蘭因因失血和疲憊,後半夜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即便在睡夢中,他緊蹙的眉頭也未舒展,仿佛依舊被沉重的秘密與責任束縛著。
傅棲鵲幾乎一夜未眠。她讓晚晴和車夫輪流休息,自己卻始終守在謝蘭因身邊,借著篝火殘餘的光亮,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睡著時,褪去了白日裡的冷硬與戒備,那張妖冶的臉龐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意外的安靜,甚至有些脆弱。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襯得那顆淚痣愈發清晰。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受傷的左肩,厚厚的布條下仍隱隱透出血色。想起他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硬生生承受那一刀的情形,傅棲鵲的心尖像是被細針紮了一下,泛起密密匝匝的疼。她伸出手,指尖懸在空中,極輕地、虛虛地拂過包紮處,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痛楚。
天光微熹時,謝蘭因醒了過來。甫一睜眼,便對上了一雙近在咫尺的、帶著疲憊與擔憂的明眸。傅棲鵲就坐在他身側,靠得很近,見他醒來,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喜。
“你醒了?傷口還疼嗎?”她下意識地傾身問道,聲音帶著熬夜後的微啞。
兩人距離極近,呼吸可聞。謝蘭因甚至能數清她卷翹的睫毛,能看清她眼底因他而起的真切關懷。他心頭劇震,本能地想後退,卻牽動了肩上的傷口,一陣刺痛讓他悶哼出聲,臉色又白了幾分。
“彆亂動!”傅棲鵲急忙按住他未受傷的右肩,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傷口才止住血不久。”
她的手心溫熱,透過單薄的中衣傳遞過來。謝蘭因身體僵硬,被她按住的地方仿佛有電流竄過,讓他動彈不得。他垂下眼簾,避開她過於灼人的視線,喉結滾動了一下,低聲道:“……多謝小姐守護。屬下無礙。”
“無礙?”傅棲鵲挑眉,語氣帶著一絲嗔怪,“流了那麼多血,還逞強?”她收回手,轉身拿過晚晴早已準備好的清水和一個乾淨的布囊,裡麵是她隨身攜帶的、品質極佳的傷藥和乾淨細布。
“晚晴手笨,車夫也不方便,我來幫你換藥。”她語氣自然,仿佛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謝蘭因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可!這如何使得?屬下自己來……”
“你自己怎麼來?”傅棲鵲打斷他,目光落在他活動不便的左肩,語氣帶著幾分強勢,“還是說,謝侍衛是嫌棄我手腳不麻利,伺候不好你?”
她這話帶著明顯的調侃,眼神卻執著。謝蘭因看著她,拒絕的話在舌尖繞了幾圈,最終在她那不容置疑的態度下敗下陣來。他沉默地低下頭,算是默許。
傅棲鵲心中微甜,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被血浸透的舊布條。當那道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的傷口,暴露在晨光中時,她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咬緊下唇,強忍著鼻尖的酸意,動作極其輕柔地為他清理傷口周圍的血汙,重新撒上藥粉,再用乾淨的細布一層層仔細包紮好。
她的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肩頸處完好的肌膚,那微涼細膩的觸感,如同羽毛般輕輕搔刮著謝蘭因的神經。他緊繃著身體,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嗅著她身上清雅的香氣混合著血腥與藥味,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心悸的氛圍。他隻能緊緊閉上眼,將所有翻騰的情緒死死壓在心底。
“好了。”傅棲鵲終於包紮完畢,輕輕舒了口氣。她抬起頭,卻發現謝蘭因緊閉著眼,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唇色蒼白,但那冷白的耳廓卻染著可疑的紅暈。
她心中一動,忽然起了促狹的心思。她湊近他,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低語道:“謝蘭因,你耳朵紅了。”
謝蘭因倏然睜眼,對上她近在咫尺、帶著戲謔笑意的眼眸,那裡麵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窘迫。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猛地向後一仰,後腦勺“咚”一聲輕響撞在身後的牆壁上,也顧不得疼,急聲道:“小姐!”
這一聲“小姐”,帶著羞惱,帶著無措,更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親昵。
傅棲鵲看著他這副慌亂又強自鎮定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明豔的笑容如同破開雲層的朝陽,瞬間驅散了破廟內的陰霾與血腥氣。
“逗你的。”她笑著站起身,心情大好,“天亮了,雨也停了,我們得想辦法回府。你這傷,需得好好靜養。”
她轉身去吩咐晚晴和車夫收拾東西,安排回程事宜。
謝蘭因靠在牆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依舊發燙的耳朵,又碰了碰後腦勺撞到的地方,心中一片混亂。昨夜生死一線的搏殺,此刻她狡黠的笑容與親昵的調侃,交織在一起,讓他冰封的心湖徹底被攪亂。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築起的那道名為“規矩”和“克製”的堤壩,正在她一波又一波、或溫柔或強勢的攻勢下,岌岌可危。
而傅棲鵲,在轉身的刹那,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眼中閃過一絲凝重。那些殺手……還有謝蘭因身上越來越清晰的謎團……回府之後,她必須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了。
晨曦透過破敗的窗欞,照進廟內,落在兩人身上,一個明豔如初升朝陽,一個清冷似帶露幽蘭,命運的絲線,在經曆生死考驗後,似乎纏繞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