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洛鎮,田合豔家。
低矮的木板房,灶屋裡煙霧繚繞。田合豔的爺爺正吧嗒著旱煙,看著孫子回來,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笑意:“豔伢子回來啦?”
“爺。”田合豔喊了聲,蹲在灶前幫忙添柴,猶豫半天,硬著頭皮開口,“爺……學校要交資料費……還有……要買點參考書……要……要兩百塊。”他生平第一次對爺爺撒這麼大的謊,手心冒汗。
爺爺沉默地吸了幾口煙,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孫子,沒多問一句,顫巍巍起身,走進裡屋。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個舊手帕包,層層打開,裡麵是一疊皺巴巴的零錢,有十塊有五塊,還有不少一塊的毛票。他數出三百塊,塞到田合豔手裡:“拿著,莫虧待自家,好生讀書。”
田合豔看著那疊浸透著汗水和辛勞的零錢,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爺……要不了這麼多……”
“拿著!”爺爺語氣不容拒絕,“在學校莫餓到,該用的用。不夠再講。”
縣城,吳德遠家雜貨鋪。
吳德遠幫著看了會兒店,趁沒客人,對正在算賬的母親小聲說:“媽……學校要組織去州裡參加競賽……要交一百塊報名費和資料費。”
他母親頭都沒抬,撥拉著算盤:“競賽?麼子競賽?上個月不是剛交過補課費?你當你老子開銀行的?一天到黑要錢!你看對門王麻子家崽,哪個星期不幫屋裡做事掙錢?就你,光曉得伸手!”
吳德遠臉漲得通紅,爭辯道:“真是競賽……”
“競賽競賽,考得上大學再說!冇得錢!要錢找你老子要去!”母親不耐煩地揮手。
吳德遠羞愧又氣憤,攥緊了拳頭,最終沒再說話,轉身跑上了閣樓。他知道,找在外麵跑運輸的父親,結果也一樣。那六十塊,是他最後的積蓄了。
縣城,華塘社區,滕家院子。
滕林溜回自家那座老舊的大雜院。院子裡擠擠挨挨住了好幾戶,他家隻有兩間偏房。父母正為瑣事吵架,鍋碗瓢盆摔得響。看到他回來,父親沒好氣地罵:“死到哪裡去了?還不死回來做飯!”
滕林縮著脖子溜進自己用木板隔出的小角落,聽著外麵的吵鬨聲,看著斑駁的牆壁,心裡充滿了絕望和羞愧。他不敢開口要錢,也知道家裡根本拿不出錢。豔哥他們為了他的事奔波湊錢,而他隻能像個廢物一樣躲在這裡。
縣一中宿舍,彭衝。
彭衝跑到校門口的電話亭,插上IC卡,撥通了遠在廣東打工的母親的電話。
“娘,是我,衝伢子。”
“衝伢啊,麼子事?生活費不是剛打過去?”
“不是……學校要買……買一套新的校服,還有……資料費……要……要一百五。”彭衝編著理由,心裡難受。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傳來母親疲憊的聲音:“哦,要得。我明天叫你爸去郵局給你彙。你在學校好生點,莫惹事,錢莫亂用。”
“曉得了,娘。”彭衝掛掉電話,長長舒了口氣,但心裡更沉了。他騙了母親。
周日晚上,田合豔從洗洛鎮趕回學校,把三百塊錢放在宿舍中間的水泥地上。吳德遠拿出了六十,臉色難看。向星霖湊了五十五塊毛票。彭衝說錢明天能到。滕林低著頭,手裡隻有昨天乾活掙的十塊錢,臟兮兮的。
加起來,四百多。還差一百多。
“晚自習天天搞到九點,工地去不成咧。”向星霖歎氣。
田合豔盯著那堆錢,眉頭緊鎖
第一次感到,兄弟義氣這個詞,在現實麵前,竟如此沉重。六百塊,像一麵鏡子,照出了各自家庭的窘迫,也照出了年少承諾下的艱難。
夜色籠罩了湘西小城,少年們的愁緒,比夜色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