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堇苑,鄧妘褪下外麵的翠雲裘,隻著裡頭柘黃的裙裳,捧著隨珠坐在窗前不說話。
趙媼見鄧妘臉色不好,將一眾婢女打發了出去。
屋中熏了雀頭香,驟然從濕冷的外麵進來,暖香打頭,叫人直犯暈。
鬆枝摩挲著尚未捂熱的蜜蠟手串,遲疑一下,還是從腕上脫下來,捧去鄧妘麵前。
“夫人,奴婢哪配這等好物,還是由您戴著更好。”
鄧妘看她:“不過一個手串,既給了你,你留著便是,我若拿了來,像個什麼?”
“不是夫人拿,是奴婢自知不配,不想辱沒了它。”鬆枝將手串捧得更近些。
雞油紅的珠子停在帶了黃色薄繭的掌心,好像連帶手串都被染上什麼令人作嘔的味道。
鄧妘忍不住皺了皺眉。
想到這雙手早晨還幫她塗脂抹粉,頓覺臉上也膩歪起來。
鬆枝捧著手串跪得筆直,“奴婢能伺候夫人已是天大的恩賜,怎敢再肖想其他?郡公之所以賞賜奴婢,不過是怕杖責了柏葉,惹夫人不快,也怕旁人瞎揣測,對夫人不好。”轉而又麵向趙媼:“趙媼,我的心思您最該知道!”
見鬆枝如此堅持,鄧妘鬆了口。
“趙媼,你先替她收著吧。”
不鹹不淡的一句,鬆枝卻是把心放回了胸膛裡。
趙媼收起手串,又叫鬆枝去瞧一瞧正在外院受罰的柏葉。
待屋子裡隻剩她二人,趙媼才開口,“自打出了烏園,夫人便一直悶悶不樂。”
鄧妘默默一歎,低頭打開手中的匣子,瞧著裡頭價值連城的隨珠,心情複雜。
“你說他待我不好吧,這樣珍貴的寶珠說給就給了,你說他待我好吧,卻又急著讓我回來,絕口不提——”
說到這兒,鄧妘咬住嘴唇,實在說不出‘圓房’二字來。
趙媼耷拉著眼皮,思索一番,問道:“夫人初次聽聞這門婚事,心裡作何感想?”
“初次?”鄧妘臉熱了起來,手指絞著,“那自然是歡喜的。”
“為何?”
“這......”鄧妘難為情。
趙媼跪坐下來,直言道:“因為出身比郡公好的,相貌不如他,相貌比他好的,才學不如他,才學比他好的,品行不如他,這麼一瞧,彆說在建康城了,就是整個大梁也未必再有比郡公更稱心的婚配人選了,對麼?”
鄧妘紅了臉,沒否認。
趙媼又問:“說到品行,夫人最在意哪一點?”
鄧妘兩頰的溫度漸漸退了下去,心也跟著靜下來,認真說道:“家中的幾個兄弟,成婚之前,誰沒有幾個通房,縱使後來娶妻納妾,外頭仍舊有交好的小郎君,風流韻事就沒斷過。”
言說至此,趙媼也明白了七八分。
鄧妘繼續道:“據我方才觀察,那個沉魚能跟著他這麼些年,想來除了他念舊之外,也是因為跟前沒有能近身的人。”
趙媼沉默不語,內心並不以為然。
“趙媼?”見人沉默,鄧妘有些無措。
趙媼低低一歎:“既然夫人這麼認為,那不如——”她眼珠微動,附上鄧妘的耳朵,小聲說道:“在宮中有一種......”
鄧妘涼下來的臉,再次烘熱起來,羞臊得攥緊了手中的隨珠,又好像攥的不是隨珠,而是她胸膛裡那顆蠢動的心。
直到鄧妘汗流洽衣,趙媼才退開去。
瞧著麵皮紅透了的鄧妘,趙媼又道:“夫人既已嫁做人婦,日後服侍郡公時,便不可再這般扭捏。”
鄧妘看一眼手中的隨珠,掌心沁出汗,“這樣主動......會不會太心急了?我不想叫他看輕我,不如再等等?”
趙媼歎了口氣,苦口婆心道:“公主讓老奴陪著夫人出嫁,便是擔心夫人年紀小、麵皮薄,遇事猶豫不決。夫人心中所想的風花雪月縱然美,可到底明月不常圓,好花容易落,您與其追尋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如早日誕下子嗣,坐穩這宣城郡公夫人的位置!”
鄧妘沉思細想,仍覺不妥,“還是再等等吧,你不是也說,來日方長,他總會瞧見我的好?”
*
天出奇得藍,簷上的積雪融化,晶瑩剔透的水珠滴滴答答滾落,夾雜著濕意的冷風吹動衣袖,涼颼颼的。
“景和,你這無緣無故的,為何忽然要請辭?”
聽到慕容熙說要請辭,皇帝蕭越很是意外。
慕容熙躬下身,“回陛下,換季之際,臣舊疾複發,恐難擔當大任。”
蕭越今日心情不錯,盯著慕容熙細細瞧了一會兒,不知在琢磨這話的真偽,還是在打量他的身體。
須臾,他半真半假開了口,“朕是有些日子沒見你了,若真是舊疾複發,倒也無需擔心,朕命太醫給你悉心調養便是。朕聽說你與鄧妘相處得不錯,景和,你莫不是娶了美妻,便要掛冠而去吧?”
“不是,臣......咳咳......”慕容熙輕輕咳了起來。
“朕可不許,請辭的事,以後不準再提。”
不等慕容熙再說,蕭越抓過一旁寺人呈上的弓箭,眯眼對準遠處的箭靶,緩緩拉開弦,“沉魚,你與朕比試一番,可好?”
“好!”
沉魚乾脆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