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人噤若寒蟬。
“都給我下去!”
中氣十足的一聲,婢女們垂頭白臉退去門外。
再看懷抱琵琶坐在窗邊的人,嫻靜若水,悠然自得,全沒有捅了婁子後的慌亂不安。
董桓越氣了。
“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煩?”
“惹麻煩?”沉魚仰起臉,神情困惑,“董公弄錯了吧,她們惡語傷人在先,怎麼反倒成了我惹麻煩?”
董桓沉下聲:“你將眾女眷得罪了個遍,不就意味著我將眾臣得罪了個遍?”
沉魚放下琵琶,不以為然,慢吞吞站起身,“他們出言不遜,尚不怕得罪你,你又何必怕得罪他們?”
董桓眉頭緊鎖:“即便他們出言不遜,那也不該在席間動手!”
“不該?為何不該?他們尚坐在你的府中,都能當著我的麵,編排我、詆毀你,背後還不知怎樣的肆無忌憚呢?這種情況下,我一沒聾二沒瞎,為何不能給她們點教訓?”
“教訓?”董桓彆開臉,閉眼氣哼:“你這是給她們教訓,還是給我教訓!”
沉魚無奈一歎:“我早說過自知身份卑賤,難登大雅之堂,不配為董公之女,認父一事就該作罷,可你——”
“夠了,”董桓冷著臉:“我看你分明是成心給我添堵惹事,好讓我把你趕出去,是嗎?”
沉魚不答,隻盯著董桓。
董桓眼中的怒火一寸一寸熄滅,表情嚴肅,“可你怎麼知道我會把你趕出去,而不是......”
沉魚失笑:“不是什麼,不是殺了我嗎?”
董桓沒說話。
沉默即默認。
沉魚點了點頭,心平氣定道:“可董公也彆忘了,我不是平安。”
董桓眼眸微眯,臉色陰沉下來,“你這是在威脅我?”
沉魚搖頭:“不,我隻是保護自己。”
董桓定定看了沉魚片刻。
她跟著慕容熙那麼久,從來都是低眉下首、恭順謙卑,何曾有過像今天這樣張揚跋扈的行為?
董桓歎了口氣,瞧一眼沉魚,自行落座。
“我原想為你擇一門親事,可今天這麼一鬨,他們不要你命都算好的,誰家還會讓你進門?”
見董桓坐下,沉魚也坐下,拿過一旁的琵琶,低頭調音。
“誰說我一定要進誰家的門了?”
董桓拎茶壺的手一頓,抬眸瞧她:“莫非你還想著回宣城郡公府?”
琴弦錚的一聲,沉魚一頓,抬起頭:“誰說我要回去!”
董桓笑笑,不再看她,沏上一杯茶,自飲。
“即便那鄧氏真的亡故,就憑你從前女奴的身份,慕容熙也不會讓你坐郡公夫人的位置。”
他略一停,直言不諱:“其實,不單是他慕容熙,但凡世家大族的子弟都不會娶你為妻,就算是貴妾也不可能,除非——他肯拋下家族與前途,做一個普通庶民,與你一起離開建康。”
這話直白刺耳,卻真實。
豪門子弟的正妻通常都是門戶相當的世家女郎,就算貴妾,也是正經出身的女子。
沉魚緊緊攥著琴軸。
當日,不管是溫媼也好,還是她自己也罷,都曾求慕容熙給她一個身份,可慕容熙除了應允她誕下子嗣,再什麼也沒答應。
即便郡公府內所有人都知道她與慕容熙有肌膚之親,她也隻是一個婢女。
縱然她能夠孕育子嗣,生下慕容熙的孩子,那孩子也隻會稱鄧妘為母親......
這些,她以前不知道嗎?
不,她是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