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粗布衣的女子腕上挎著一個小籃,斂眉低首地走著,步履匆匆。
沉魚憑窗而坐,手指輕輕挑起簾帳,透過窄窄的一條縫兒,悄悄窺視那抹越走越遠的纖細身影。
這條街巷非但不僻靜,還很熱鬨繁華。
周遭人聲嘈雜,像一鍋燒沸的水,過往的路人形形色色,行駛的車駕絡繹不絕。
如此平平無奇的女子,低頭走在人群,實在是不起眼。
若非認得那張臉,沉魚也不會留意到,更不會一路尾隨至此。
車夫將犢車停在一家綢緞鋪前,過來過去的行人總要往這邊好奇瞧一眼。
董家的車輿再樸素,瞧著也比旁人家的惹眼,更彆說拉車的還是頭壯實的青牛。
可也正因為太過惹眼,她才不敢繼續跟在女子身後,生怕一不小心被察覺。
沉魚垂眸瞧一眼身上鮮亮的裙裳,這個時候,越覺得布衣布裙的好。
車廂外,喧喧嚷嚷,車廂內,闃若無人。
婢女低頭跪著。
之桃離開後,女郎便喚她入內伺候,可說伺候,又什麼吩咐都沒有,隻透過窗子不知道在看什麼。
靜坐許久的人放下簾帳,站起身。
“你跟我去這綢緞鋪瞧一瞧。”
“是。”
婢女也站起來。
沉魚帶著仆從婢女進了鋪子。
老板見有貴客上門,笑容滿麵迎上來。
不等靠近,被幾個仆從攔在五步開外。
老板變了臉色,心有不滿,卻因不知來人的身份不敢反抗。
不等老板開口詢問,沉甸甸的一包錢拍在他麵前,也堵住了他的嘴。
沉魚沒看他們,“都去外麵等著。”
“是。”
仆從帶著老板出了鋪子。
緊跟身側的婢女偷偷瞟一眼在窗前站定的沉魚,意外撞上瞧過來的目光。
婢女心頭一顫,忙低下頭。
“女郎......”
沉魚麵無表情,“伸手。”
莫不是要打手?
婢女緊張不安地伸出兩隻手,手心朝上。
下一刻,一塊色澤金黃的杏脯落在掌心。
婢女驚訝抬眼,望著沉魚茫然不解。
沉魚仍是麵無表情,“吃了。”
“吃了?”
“嗯。”
“是。”
女郎心血來潮賞她一塊杏脯吃?
婢女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在疑疑惑惑中吃下杏脯,肉質柔軟,酸甜適口。
不得不說,很好吃。
婢女咽下杏肉,“謝女郎賞賜。”
沉魚瞧她一眼,俄而,將打開的窗扇輕輕一關,幽幽問:“有沒有覺得腹中有絲異樣?”
“異,異樣?”婢女愣住。
“是啊,異樣。”
沉魚閒閒睨婢女一眼,“先是隱隱發脹,慢慢會有灼燒感,然後,是抽痛,開始疼得不明顯,漸漸就變得越來越疼,你的腸胃會從內到外一點一點爛掉,最終腸穿肚爛而亡。”
婢女麵上一白,嚇出一身汗。
想到剛剛吃下去的杏脯,恍然大悟。
杏脯有毒!
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女郎,奴婢做錯了什麼,你為何要毒死奴婢?”
婢女抖著嘴唇,要哭了。
沉魚轉過身,身子前傾,細細打量她,“我不喜歡被人監視。”
婢女睜大眼睛,忙忙搖頭,“奴婢沒有監視女郎。”
“沒有?”沉魚冷哼一聲,惋惜道:“那我隻好靜靜看著你毒發了。”
“彆,求女郎饒命。”
婢女磕頭。
沉魚不睬一眼。
徑自走向鋪中陳列出的絲綢錦緞,撫上其中一匹棠梨色的。
“你瞧,這顏色正適合你,製一件小襖穿,應當很好看,隻可惜你短命,無福消受。”
沉魚搖頭一歎,不舍地丟開錦緞,正欲轉身,腳下一頓,抬手重新撫上錦緞。
“雖不能製成小襖活著的時候穿,但待你死後裹屍,也就當穿過了。”
“求女郎饒命!求女郎饒了奴婢吧!”
婢女聲淚俱下。
沉魚無動於衷,拍拍手下的錦緞就要喊人。
“女郎!”
婢女慌了,急忙喊住抬步欲走的人。
心一橫,壓低了嗓門道:“是女郎,是女郎讓奴婢盯著你的!”
沉魚挑眉,“女郎?”
“是,是喬女郎。”婢女攥緊手指,低聲啞氣,“她讓奴婢盯著你的一舉一動,見過什麼人,又做過什麼事兒,隔一日,奴婢便得向她回稟一次。”
原來是董玉喬。
沉魚了然點頭。
去慶雲寺的那天晚上,她正要翻牆溜出曉月館,意外瞧見鬼鬼祟祟的人。
平時在府中不好拆穿,也不好發作,今日倒是個難得的機會。
婢女掛著淚:“奴婢不敢了,以後奴婢再也不敢了,還請女郎饒奴婢一命,救救奴婢。”
沉魚丟開手中的錦緞,拉展袖子,慢慢踱步上前。
“怕什麼,你一時半會兒可死不了,待回了曉月館,我自會拿解藥給你。”
“謝女郎,謝女郎!”
婢女一聽,作勢就要磕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沉魚擺手製止,“不急,我的話還未說完。”
婢女身子一頓,抬起頭來,怯怯道:“女郎請說。”
沉魚嘴角微翹,“我是有解藥,可這解藥隻能緩解,不能根除。”
“不能根除?”婢女一僵,臉色大變。
沉魚輕輕頷首:“雖說不能根除,但你也不必害怕,隻要定時服下我給你的解藥,你不會受罪,更不會死。”
聽她如是說,婢女麵色有所緩和,可畏懼的眼神裡又多了些擔憂。
沉魚俯身將婢女從地上扶起來,幫她理了理衣裳。
“你不用怕,我對取你性命並不感興趣。”
“不知女郎要讓奴婢做什麼?”婢女如何不怕,惴惴不安地望著麵前之人。
沉魚退開一步,眼睛看向鋪子的另一邊,仍擺著一排上好的布匹。
她一邊走一邊瞧,像故意折磨人似的,遲遲不開口,又像真的被綾羅綢緞迷了眼,已經忘了還有人在等著她的回答。
婢女捏著一把汗,目光緊緊追隨著挑選布匹的身影,想開口問,又恐擾人興致、惹人不快,不敢開口。
直到急出一身汗,挑選布匹的人才轉眸瞧過來。
沉魚慢慢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兒,你不是受董玉喬的指使來監視我嗎?你隻管繼續監視你的,不過——”
“不過什麼?”婢女的心提了起來。
沉魚含笑瞧她一眼,“你傳話給她之前,需得先給我說一遍。”
就這麼簡單?
婢女愣愣的,不敢相信。
沉魚偏頭看她:“不願意?”
婢女忙道:“不,奴婢願意。”
沉魚滿意點頭,手指重新撫上一匹梔子色的羅布,緩緩道:“當然,今天的事兒,你若泄露半個字給旁人,這解藥嘛,自然就沒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