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得發亮的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淺淺一笑。
“女郎,今天是第三次。”
什麼第三次?
沉魚蹙眉。
見她一臉疑惑,蕭玄抿唇笑道。
“第一次,你在河道旁救了那個老叟。第二次,你在街邊救了羅嫗和李叟,今天,你又救了溺水的人,可不正是第三次?”
原來是說救人。
沉魚明白了。
然而,她很想說,自己與他不一樣,救人之舉,並非大發善心。
可望著蕭玄笑吟吟的模樣,終歸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時,有婢女端來茶果,放在她隨手可及的小幾上。
合歡沏了兩杯茶,送上一杯給她。
“女郎,您換下的衣裳尚未乾透,隻怕還得再等等。”
冬日穿的衣衫厚實,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能烤乾。
不管怎樣,總得換回來時的裝束,再回董府。
沉魚接過杯盞,“有勞。”
合歡笑笑,又送上另一杯茶給蕭玄。
蕭玄接過去,拿在手中一口不飲,隻對合歡道:“你們都下去吧。”
合歡躬下身子,領著婢女退出門。
殿中隻剩爐中炭火劈啪燃燒。
沉魚猜想蕭玄應是有什麼話要和她私下說。
可她早就口乾舌燥,也顧不上多問,埋頭飲水,飲完一杯,又沏一杯,才抬頭望過去。
前一刻還坐得板正的人,現下鬆鬆垮垮倚在憑幾上,微微垂著眼,無意識地轉動手中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什麼,全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沉魚瞧著,隻覺稀奇。
見她望他,蕭玄才看過來,歉然一笑:“我就是想歇一歇,她們在跟前,或多或少,總得端著郡王的架子,一日下來,實在累人。”
沉魚了然,卻也沒接話。
蕭玄飲一口茶,又道:“和你在一起,我不用那麼累,想做蕭玄就做蕭玄,想當傅懷玉就當傅懷玉。你不知道,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誰。”
他雖微微笑著,但語氣之中帶了自嘲和悲涼。
不知想起什麼,又重新望過來,笑入眼底。
“其實,我一開始有些怕你。”
沉魚淡淡瞧他一眼,“話那麼多,已經算膽大的。”
蕭玄一愣,抱著杯子笑了起來,“我是不是該感謝你沒割掉我的舌頭?”
沉魚沒笑。
那時候的傅懷玉是真聒噪。
就憑這一點,她是真的挺想殺他。
回顧過往這麼多刺殺任務,傅懷玉是唯一個從劍下死裡逃生的人。
“你怎麼不問問我,如今還怕不怕你?”
忽然,蕭玄傾身靠過來,眨著眼睛看她,目光閃閃。
其實,這樣的蕭玄是有些陌生的。
除儘冠飾,穿著隨意,僅著一件素色繡纏枝暗紋的寬袍,輕緩如雲,柔和如月。
沉魚這才注意到,蕭玄身上穿的,竟與她身上穿的,十分相似。
這種感覺有些怪異。
若叫旁人瞧見,定生誤會。
想必是倉皇中準備,有所忽略。
沉魚想到婢女拿去烘烤的衣裳,不知乾了沒。
說起來,蕭玄前前後後讓人給她製了不少衣裳,儘數拿回董府,不妥,這麼一直留著,亦是不妥。
回來後,一直想同周如錦當麵解釋,卻尋不到機會。
她沒忘周如錦聲淚俱下的樣子。
再看微笑看她的蕭玄,回答先前的問題。
“你現在自然不怕我。”
沉魚放下杯盞,坐直身子,想問問蕭玄,看看什麼時候方便,她想與周如錦見一麵。
誰想蕭玄卻是收起玩笑之色,認認真真望著她。
“不,女郎,你答錯了。若說從前我有三分怕你,如今卻是有十分。”
十分?
蕭玄的回答,沉魚著實沒想到,不解地看他。
“為何?難道還怕我殺你?”
“此怕非彼怕,”蕭玄靜靜看她片刻,收回目光,重新坐回去,慢慢笑了一下,“你不懂。”
沉魚確實不懂。
不過,轉念想想,與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來往,正常人多少都會心生畏懼吧?
這麼一想,也不難理解了。
蕭玄也不打算繼續跟她談論這個問題。
“女郎,你認識那兩個落水的人?”
“不認識。”
沉魚搖頭。
起初,她是真的沒有救人之心。
可又為何突然出手?
沉魚目光微垂。
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隻是聽到蕭玄的隨從說,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忽然間,她就想到十幾年前那個落雪的冬夜,江水也一定是冰冷刺骨吧。
沉魚道:“不過舉手之勞。”
輕飄飄說完,再抬頭,卻是誠心誠意。
“今日多謝你及時幫我解圍,不然隻怕要鬨得人儘皆知。”
“你不是也說,不過舉手之勞,再說,你我之間可是過命的交情,說什麼謝不謝的,不是太見外了?”
蕭玄笑笑,不甚在意。
沉魚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說到這過命的交情,又想起他的箭傷,愧疚之餘,不免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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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傷可好些了?府醫可有找到什麼好法子醫治餘毒?我這些天也仔細打聽了,據說宮裡的聞太醫醫術了得,真要請他看診並非難事,隻是怕你中毒的消息就會被人知曉。”
蕭玄對外隻說受了皮外傷,並沒提中毒一事。
如此一來,便不能聲張。
沉魚表情格外嚴肅。
“我想過了,不如咱們選個合適的日子,我將那聞太醫悄悄綁來,等他給你診治完,再蒙上眼睛給他扔回去。”
蕭玄吃了一驚,愣愣望著她,繼而,又嗤的一聲,垂下頭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又忍不住抬眼看她。
沉魚不覺有什麼可笑的,皺了眉頭。
“這個辦法不好嗎?”
“啊,也不是不好,隻是,嗯......”蕭玄強忍下笑意,沉吟一下,重新坐端正。
“你彆擔心,卞叔尚能醫治,若是他實在醫治不了,咱們再嘗試這個辦法。”
“好吧。”
沉魚看一眼蕭玄,點了點頭,心裡想的卻是玄墨,如果這毒交給玄墨來治,一定不會是什麼難事。
可玄墨是不會給外人醫治的。
更何況還是蕭玄......
沉魚眉頭越皺越緊。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個要殺她的人,遲遲沒有彆的動靜,究竟是死心了,還是在等待時機呢?
沉魚這邊想著,卻聽蕭玄在那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