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腑傳來的劇痛和神魂深處的疲憊,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李恒的意識。他咬緊牙關,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在山林間跌跌撞撞地穿行,不敢有任何停歇。身後那片死寂的噬魂穀,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隨時可能將他重新吞沒。
他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如同灌鉛,眼前陣陣發黑,再也支撐不住,才一頭栽倒在一處隱蔽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山體裂縫前。他奮力扒開藤蔓,蜷縮進那僅能容納一人的狹小空間,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再次從嘴角溢出。
他顫抖著取出那兩份自製的藥膏,一股腦兒敷在胸口劇痛之處,又將最後一株寧神草嚼碎咽下。清涼與苦澀交織的藥力緩緩化開,勉強壓製住翻騰的氣血和識海中的刺痛。他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岩壁,大口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噬魂穀中的經曆,如同噩夢般在腦海中回放。那殘缺的祭壇,那詭異的蝕魂妖,以及最後時刻,混沌氣息注入殘陣後爆發的、那遠超他理解的混亂狂暴力量……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實——他所麵對的,是一種古老、邪惡而強大的存在,其層次遠遠超出了他目前的認知。
趙乾,掠天教,墟界氣息,接引儀式……這些碎片化的線索,正在拚湊出一個越來越清晰的、令人不安的圖景。他們似乎在利用某種古老的陣法,接引或者說製造那種能夠侵蝕神魂的“墟界氣息”,而那些失蹤或隕落的天才,很可能就是這種儀式的犧牲品。
那麼,他們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麼?
傷勢和疲憊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這狹小的裂縫之中。他必須儘快恢複一定的行動能力,這裡並非久留之地。他嘗試運轉體內那絲微弱得可憐的混沌氣息,引導著藥力修複受損的經脈。過程緩慢而痛苦,每一次氣息流轉,都牽扯著臟腑的傷勢,帶來鑽心的疼痛。
夜幕再次降臨,山林中恢複了些許生機,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更添幾分危險。李恒蜷縮在黑暗中,警惕地聆聽著外界的動靜,不敢有絲毫鬆懈。
約莫子時前後,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與夜風融為一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他藏身的裂縫之外。
李恒瞬間繃緊了全身肌肉,屏住呼吸,連心跳都仿佛停滯。他握緊了懷中那柄用來防身的、再普通不過的匕首,眼神銳利地透過藤蔓的縫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靜靜站立,深色的衣裙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那張在月光下顯得過分蒼白的臉,和那雙仿佛能倒映星光的眸子,清晰可見。
又是月無瑕!
她怎麼找到這裡的?李恒心中駭然。自己一路逃亡,刻意抹去痕跡,藏身之處更是臨時起意,她竟能如此精準地尋來?
月無瑕沒有試圖撥開藤蔓,隻是站在裂縫外,聲音帶著她慣有的、慵懶而沙啞的語調,輕輕響起,如同夜梟的低語:“裡麵的家夥,還沒死吧?”
李恒沉默著,沒有回應。他摸不準這個神秘女子的意圖。
“嘖,警惕性還挺高。”月無瑕似乎輕笑了一聲,“噬魂穀裡的動靜,是你弄出來的吧?引動殘陣反噬蝕魂,倒是有點急智。不過,你也惹上大麻煩了。”
她頓了頓,仿佛在側耳傾聽什麼,繼續道:“‘他們’已經發現有人觸碰了接引點,正在四處搜尋。你留下的血跡,可是最好的追蹤線索。你以為躲在這裡就安全了?”
李恒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月無瑕所言非虛。那些黑袍人,絕不會放過他。
“你……到底想怎樣?”李恒終於開口,聲音因傷勢而顯得有些沙啞低沉。
“不想怎樣。”月無瑕的語氣依舊飄忽,“隻是覺得,讓你就這麼死了,未免有些可惜。畢竟,敢這麼明目張膽去捅掠天教馬蜂窩的傻子,可不多了。”
掠天教!她直接說出了這個名字!
李恒心中一震,追問道:“你知道掠天教?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一個信奉‘墟神’,妄圖接引所謂‘神恩’,實則是在玩火自焚的瘋子組織罷了。”月無瑕的語氣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他們四處搜尋有天賦的修士,以特殊手段侵蝕其神魂,或作為祭品,或轉化為可供驅使的‘墟奴’,用以構建和穩固那些接引點。張遠山,不過是其中一個失敗的例子。”
墟神?墟奴?構建接引點?
月無瑕的話,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許多散亂的線索瞬間被串聯起來!那些失憶、神魂受損的天才,恐怕就是被侵蝕後,要麼成了失去自我意識的“墟奴”,要麼就是在作為祭品的過程中失敗了!
“他們為何要這麼做?接引‘墟神’的目的何在?”李恒急切地問道。
“目的?”月無瑕的聲音冷了幾分,“誰知道呢?或許是為了力量,或許是為了所謂的‘超脫’,或許……隻是為了滿足某個存在的食欲。誰知道那些瘋子的想法。不過,最近他們的動作頻繁了許多,似乎在籌劃著什麼大事,急需大量的‘資糧’……”
她話未說完,遠處山林中,突然傳來幾聲夜梟受驚飛起的撲棱聲,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金屬摩擦地麵的異響!
月無瑕神色微變,低聲道:“嘖,來得真快。”她迅速從袖中拋出一個小巧的物事,精準地穿過藤蔓縫隙,落在李恒腳邊。“這是‘斂息粉’,能暫時掩蓋你的氣息和血腥味。不想死就彆出聲!”
說完,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向異響傳來的相反方向飄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李恒撿起那個小紙包,毫不猶豫地將其中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的粉末撒在自己身上和藏身處的入口。他緊緊蜷縮起來,將自身所有的生機都收斂到最低。
片刻之後,兩道籠罩在黑色鬥篷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裂縫外不遠處的空地上。他們停下了腳步,似乎在感知著什麼。
“血跡到這裡就淡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疑惑。
“仔細搜!他受了重傷,跑不遠!尊上吩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一個冰冷的聲音命令道。
兩人分散開來,開始在周圍仔細搜尋。李恒甚至能聽到他們撥開草叢、敲擊岩石的聲音近在咫尺。他屏住呼吸,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幾乎要蹦出喉嚨。斂息粉的清冷氣味縈繞在鼻尖,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漫長。那兩個黑袍人搜尋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似乎一無所獲。
“奇怪,氣息完全消失了……難道有同夥接應?”沙啞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甘。
“先回去複命。加大搜尋範圍,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沒有丹藥救治,撐不了多久!”冰冷聲音做出了決定。
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密林深處。
李恒又等了許久,直到確認外麵再無任何動靜,才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渾身幾乎虛脫。冷汗早已將內衫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月無瑕又一次幫了他。雖然動機不明,但這份人情,他記下了。而掠天教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他必須儘快恢複,必須變得更強!否則,下一次,他未必能有這般好運。
他重新閉上眼睛,不顧傷勢的疼痛,更加瘋狂地催動那絲混沌氣息,引導著藥力,同時嘗試著按照《墟元圖錄》的基礎法門,從周圍虛空中汲取那微乎其微的天地靈氣。每一次氣息運轉,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苦,但他的眼神,卻在黑暗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活下去,變強,揭開所有的真相!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天際已經露出了第一縷曙光。傷勢依舊沉重,但行動已無大礙。他撕下內衫一角,沾著露水,仔細清理了嘴角和衣襟上殘留的血跡。
他拿出那份標注著“碧波潭”的地圖。噬魂穀已經打草驚蛇,暫時不能再去。那麼,下一個目標,就是那裡了。碧波潭底的“古祭壇”,與噬魂穀的殘陣,是否同出一源?
他整理好行裝,將匕首握在手中,目光堅定地望向碧波潭的方向。
就在他準備離開藏身之處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地麵,身體猛地一震。在他昨夜吐血的地方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小小的、用黑色石頭雕刻而成的、造型奇異的符印。那符印上的紋路,與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同,透著一股幽深古樸的氣息。
是月無瑕留下的?她何時放的?這符印,又有什麼用處?
李恒彎腰,小心翼翼地將那枚黑色石符撿了起來,入手一片溫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