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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在滿是痱子粉味的夏天(1 / 2)

我是被“嘩啦嘩啦”的響聲吵醒的。

不是辦公室空調外機的嗡鳴,也不是樓下便利店冰櫃的製冷聲。

是那種老吊扇轉起來,扇葉跟鐵框較勁的顫音,帶著股隨時要散架的塑料味。

眼皮沉得像粘了膠水,我費了老大勁才掀開條縫。

先聞到的是股熟悉的味道——

痱子粉混著固本肥皂的香味,有點嗆,卻紮得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沒繃住。

“醒了?醒了就趕緊起來!太陽都曬到屁股了!”

這聲音!

我猛地坐起來,後腦勺“咚”地撞在床頭的木欄杆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可注意力全在眼前的人身上——

我媽正站在床邊,手裡拎著個印著小碎花的臉盆,盆裡搭著條半乾的藍毛巾。

關鍵是,我媽怎麼這麼年輕?

她臉上沒那些後來因為操心我爸的病、我的婚事長出來的深皺紋,頭發也沒白,紮著低馬尾,鬢角碎發用個舊發卡彆著。

穿的還是那件藍白條紋短袖——我記得特彆清楚,這是2003年超市十塊錢兩件促銷買的,後來她穿了好幾年,直到領口磨破才舍得扔。

“媽?”我嗓子乾得像被砂紙磨過,開口聲音都劈了,“你這衣服……哪來的?”

我媽把臉盆往床頭櫃上一放,伸手就拍了我胳膊一下,力道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輕不重卻帶著股熟悉的勁兒:

“什麼哪來的?不就是上次跟你王嬸去供銷社買的嗎?你這孩子,睡傻了?剛高考完就天天窩床上,分數線後天就出來了,你心咋這麼大?”

高考?分數線?

我腦子“嗡”的一聲,跟炸了個煙花似的,眼前瞬間閃過一堆畫麵——

2025年的出租屋,十平米的小破房,桌上堆著沒吃完的外賣盒,電腦屏幕還停留在沒改完的項目報告上。

老板昨天晚上還在微信上催:“林默,明天九點必須交,不然這個月績效彆要了。”

我不是在加班嗎?怎麼一睜眼就回這兒了?

我環顧四周,徹底懵了。

這不是我那間月租兩千五的出租屋,是老家的老房子!

牆是刷的白灰,有些地方掉皮露出紅磚,床頭貼的還是周傑倫的海報——2002年《八度空間》的專輯封麵,海報角都卷邊了,是我當年攢了半個月零花錢買的。

窗戶是木頭框的,裝著鐵柵欄,窗外能看見我家那棵老槐樹,枝椏都快伸到窗台上了,葉子綠得發亮。

我猛地低頭看自己的手——

不是那雙敲鍵盤敲得指節突出、還沾著墨跡的手,是年輕的手,皮膚光滑,指縫裡還留著昨天跟趙磊打籃球蹭的泥灰。

“媽,今年……是哪年啊?”我聲音都在抖,生怕聽見那個不敢想的答案。

我媽又拍了我一下,這次力道重了點:“你這孩子真是睡糊塗了?2003年啊!剛過完非典,你忘了?那時候天天在家量體溫,出門還得戴口罩,你嫌悶,偷偷把口罩摘了,還被我罵了一頓。”

2003年……

我坐在床上,眼淚“唰”地就下來了,不是難過,是激動得渾身都在抖。

2003年,我18歲,剛高考完,還沒填誌願。

還沒因為膽小沒跟蘇曉表白。

我爸還沒因為跟風買“原始股”虧光家裡所有積蓄。

我媽還沒因為常年操心落下一身病。

我奶奶還在,還能給我煮我最愛吃的玉米粥……

所有的遺憾,所有的意難平,都還沒發生!

“哎?你哭啥啊?”我媽慌了,趕緊拿過毛巾給我擦臉,“是不是高考沒考好?沒事啊,考不好咱再複讀,實在不行咱就去學個手藝,餓不死的。”

“不是,媽,我沒考不好。”我抓著我媽的手,她的手很暖,不像後來冬天總冰得跟蘿卜似的,“我就是……就是覺得有點不敢信,好像做夢一樣。”

“有啥不敢信的?”我媽笑了,眼角有淡淡的細紋——是年輕的細紋,不是後來那些能夾死蚊子的深溝。

“趕緊起來洗漱,我給你煮了雞蛋,再不吃就涼了。對了,你王嬸剛才還來問,說她家蘇曉也醒了,讓你有空過去跟她對對答案,倆孩子一塊考的,心裡也有個底。”

蘇曉!

我聽見這個名字,心臟“咚咚”跳得快衝出嗓子眼了。

蘇曉,我隔壁班的女生,也是我喜歡了整整三年的女生。

2003年的夏天,我因為怕被拒絕,沒敢跟她表白;後來填誌願,她去了南方的南京大學,我留在了本地的二本,從此就斷了聯係。

去年我在同學群裡看見她的結婚照,新郎是個戴眼鏡的醫生,那天我一個人喝了一斤白酒,吐得稀裡嘩啦,心裡堵得慌——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跟她說一句“我喜歡你”。

現在,我竟然能再見到18歲的蘇曉?

“媽,我這就起!”我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動作太猛,差點撞翻床頭櫃上的臉盆。

我媽笑著罵我“毛躁”,轉身去廚房了。

我衝到鏡子前——那是個老式的圓鏡,邊緣掉了漆。

鏡子裡的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背心,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有幾顆青春痘,但眼睛亮得嚇人,是那種沒被生活磨掉光的、滿是希望的亮。

“林默,你真的回來了。”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聲音帶著哭腔,卻忍不住笑,“這次,你可彆再慫了。”

洗漱完,我坐在桌邊吃雞蛋,我媽在旁邊擇青菜,一邊擇一邊跟我嘮叨:

“你爸今天去鎮上了,說要跟你李叔商量點事。你說他也是,孩子分數線快出來了,他還有心思管彆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爸跟李叔商量事?

我想起來了,2003年夏天,我爸就是聽了李叔的話,跟風買了所謂的“原始股”。

李叔說“投一萬,年底翻三倍”,我爸信了,把家裡攢了十幾年的五萬塊全投進去了。

結果後來騙子跑了,錢一分沒拿回來。

我媽為此跟我爸大吵了一架,還氣得住了院,從那以後,我家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這是我家第一個大坎,也是我媽身體變差的開始。

“媽,我爸跟李叔商量啥啊?”我假裝不經意地問,手裡的雞蛋都忘了剝。

“還能啥?”我媽歎了口氣,把擇好的青菜放進盆裡,“就是那個什麼股,李叔說能賺錢,你爸就動心了。我跟他說彆瞎折騰,他不聽,說要給咱們娘倆攢點錢,供你上大學。”

我心裡一陣酸。

我爸這輩子沒啥本事,就是個老實的莊稼人,可他總想讓我們過得好點。

偏偏就是這份“想變好”的心思,讓他栽了大跟頭。

“媽,你彆擔心,”我放下雞蛋,握住我媽的手,“我爸肯定不會被騙的,再說,就算賺不到錢,咱們家現在也挺好的,我上大學可以勤工儉學,不用花那麼多錢。”

我媽拍了拍我的手,眼裡滿是欣慰:“你這孩子,長大了。行,媽不擔心,等你爸回來,我再跟他說說。”

我知道,光說沒用,我得想辦法阻止我爸——這五萬塊,不僅是家裡的積蓄,更是我媽的健康、我家的未來,我不能讓它像前世一樣打水漂。

吃完早飯,我媽讓我去買醬油,說中午要做我愛吃的紅燒肉。

我拿著錢出門,走在村裡的土路上,心裡感慨萬千。

路還是以前的土路,下雨會泥濘的那種。

路邊的磚房矮矮的,門口掛著玉米棒子和紅辣椒。

路上的人穿著簡單的衣服,騎著自行車,偶爾有輛摩托車經過,都會引來一群孩子圍觀。

遠處的稻田綠油油的,風一吹,稻浪晃得人眼睛舒服。

這就是2003年的夏天,沒有智能手機,沒有外賣,沒有高樓大廈。

卻有著最真實的煙火氣,有著我後來再也找不回的踏實。

“林默!”

我聽見有人喊我,回頭一看,是蘇曉。

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紮著馬尾辮,手裡拿著個筆記本,站在不遠處的槐樹下。

陽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了一層金光。

她的眼睛大大的,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跟我記憶裡的樣子一模一樣,甚至比記憶裡更可愛——前世我總是遠遠看著她,從來沒這麼近過。

我心跳瞬間加速,手腳都有點不聽使喚,跟個傻子似的站在那兒,盯著她看。

“你看啥呢?”蘇曉走過來,笑著拍了我一下。

她的手軟軟的,碰到我胳膊的時候,我感覺渾身都麻了。

“王嬸說你醒了,讓我來找你對對答案,你不會是不想對,怕考不過我吧?”

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棉花糖,甜到我心裡去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撓了撓頭,尷尬地笑:

“沒有沒有,我就是……就是沒反應過來你會來找我。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完醬油,咱就去你家對對答案?”

“行啊,”蘇曉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小賣部,“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媽讓我買袋鹽。”

“好!”我趕緊答應,心裡樂開了花——能跟她多待一會兒,就算隻是買個醬油,我也覺得開心。

跟在蘇曉身邊,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不是後來那些香水的味道,卻讓我覺得特彆安心。

我們沿著路邊走,偶爾有自行車經過,她會往我這邊靠一點。

肩膀偶爾碰到我的胳膊,我都能緊張半天。

“林默,你高考考得咋樣啊?”蘇曉一邊走一邊問,腳步輕輕的,像踩在棉花上。

“還行吧,”我撓了撓頭,其實我根本不記得當年考了多少分,隻記得後來填誌願的時候,差兩分沒考上南大,“就是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沒做出來,有點可惜。”

“我也是!”蘇曉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像裝了星星。

“我最後一道大題也沒做出來,當時快急哭了,還好時間到了,不然我肯定要慌了。”

看著她委屈又有點慶幸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

“沒事,咱倆都沒做出來,說明不是咱的問題,是題太難了。”

“就是!”蘇曉也笑了,兩個小酒窩特彆明顯。

“對了,你想報哪個大學啊?我想報南方的學校,聽說那邊的天氣特彆好,冬天也不冷。”

我心裡“咯噔”一下。

前世蘇曉就是報了南京大學,而我因為沒敢跟她表白,也沒問她報哪所學校,隨便填了本地的二本,從此就跟她斷了聯係。

這一次,我不能再錯過了。

“我還沒想好,”我看著她的眼睛,鼓起勇氣說,“不過我覺得南方挺好的,要是有合適的學校,我也想報南方的。”

蘇曉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

“真的嗎?那太好了!要是咱們能在一個城市上學,以後還能經常見麵呢。”

“嗯!”我重重地點頭,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甜——原來,她也希望跟我在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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