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薛綠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食盒,獨自走在宮中偏僻的夾道上。
她容色清秀,高挑黑瘦,神色平淡得有些麻木。
她來到一處小院前,見院門處有女官與內侍守著,習慣地遞出了手中的食盒。
女官伸手,揭開蓋子往裡看了一眼,歎道:“又是清粥,稀得都能照見人了。每天就這麼一小碗,謝公子如何撐得住?若是熬壞了身體可怎麼好?”
薛綠低聲回答:“膳房隻給了這個。”
內侍給女官使了個眼色:“彆多事,上頭有吩咐,咱照做就是。”
女官悻悻地合上了蓋子:“我隻是看不慣……謝大人都自儘殉城了,宮裡卻這般對待他的獨子……”
她揮手示意薛綠進院。薛綠進去了,還能聽到身後內侍的低斥:“你怎麼啥話都敢說?萬一叫馬二小姐聽見,你有幾條命?!”
女官不服氣:“這裡又沒旁人,我抱怨兩聲怎麼了?!燕王大軍都兵臨城下了,皇後的妹子還隻顧著折騰男人,就不許人抱怨了?馬二小姐也就是囂張這兩天罷了。等燕王進了城,她還蹦躂得起來?!”
“你快閉嘴吧!至少眼下人家還囂張著呢……”
薛綠走進小院中唯一的屋子,反手關上了門,將喧囂聲擋在了門外。
下一秒,她的表情就變了。
她放好燈籠,將食盒放在桌子上,說話語氣也柔和下來:“過來用飯吧。”說著就取出了食盒中的清粥,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裡麵是巴掌大的兩塊白麵餅,仍有幾分餘溫。
謝詠從對麵榻上看了過來。他形容清瘦,麵色蒼白,但雙眼卻十分有神,抬眼看向薛綠時,眼中透著溫柔:“六娘,你又扣下自己的吃食給我了。你再這樣每天餓著肚子做事,如何能撐得住?”
薛綠直接將食物送到他麵前:“我自有法子填飽肚子,用不著你操心。你若不吃東西,身上沒力氣,便是有機會逃走,也逃不動。快吃吧,萬一叫馬二小姐過來撞見,我就要倒黴了。”
謝詠聞言,隻好接過食物,低頭迅速吃了起來。
薛綠又掏出了傷藥,替他重新包紮了腿上的傷處。
謝詠道:“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不必再為我去偷傷藥,免得惹人懷疑。”
薛綠點頭應了,又道:“燕王大軍兵臨城下,皇爺派了李景隆和茹瑺去見燕王,但燕王不肯退兵。左都督徐增壽給燕王做內應,被皇爺親手殺了。這是剛剛在宮中傳開的消息。”
謝詠皺眉低喃:“徐增壽果然死了……”
薛綠看向他:“雖然燕王沒了內應,但他打進城來是遲早的事。你想過到時候要怎麼辦麼?”
謝詠苦笑:“先父兵敗殉城,在皇帝看來隻是尋常,在燕王看來,隻怕更不討喜。我如今身陷宮中,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忽然頓住,銳利的目光射向門口。薛綠知機,立時將東西都收拾了,下一秒房間門便被人一腳踢開,一身華服的馬二小姐馬玉瑤闖了進來:“給我滾出去!”
馬玉瑤沒對送飯的宮人起疑心,薛綠低眉順眼地提著食盒轉身離開。到了屋外,她發現院門口的女官與內侍不見了,心中疑惑,又牽掛著謝詠,便留下來偷聽。
屋中傳來馬玉瑤略有些尖利的聲音:“氣死我了!我為大局著想,才命人殺了方孝孺,免得他派人去開城門,迎燕逆入城。姐夫竟然怪我無故殺害忠臣!
“我說出了方老頭的計謀,他卻說我胡編亂造,連姐姐與爹爹都怪我,還要捆了我去方家賠罪,真真不知好歹!”
薛綠在門外吃了一驚,謝詠在屋中也忍不住驚聲道:“你竟然殺了方孝孺?!”頓了頓,“方大人是忠臣,你不該冤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