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綠上輩子隻是區區宮人,即使是學了武藝,被調往坤寧宮當差,也隻不過是不起眼的一員,充作粗使健婢,做些粗重活計罷了。
馬皇後不出宮、不外遊,根本不需要女侍衛在身邊護衛,因此無職司在身的她才會被馬二小姐馬玉瑤點中,派去照看並監視被囚的謝詠。
這樣的她,自然不了解外朝重臣們的事。
但是,馬二小姐愛慕謝家獨子多年,即使謝家再三婉拒結親,她也仍舊不肯放棄,甚至拒絕了皇帝賜婚,聲稱非謝詠不嫁。這件事在宮中惹得無數人議論紛紛,薛綠自然也沒少聽人提起。
因此,她對謝詠的家世,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謝詠之父謝懷恩,科舉登第後就被任命為東宮屬臣,由從八品的清紀郎做起,升到從五品的右諭德,據說曾經極得當時還是太子的孝康皇帝寵信。
在孝康皇帝薨逝後,他又一直輔佐其子皇太孫,直到皇太孫登基成為皇爺。當時他已經升到禮部右侍郎了。
隻可惜他與黃子澄、齊泰兩位大人不和,屢屢上書反對兩位大人的主張,惹得皇爺不喜,又與方孝孺方大人生了嫌隙,就被一再貶官,並在建文三年被貶往揚州府任同知,然後就是在揚州歸降燕王大軍後,自儘殉城了。
謝懷恩大人再不得聖眷,也是東宮舊人,對皇爺有擁立之功。皇爺要貶他,也是貶往揚州這等富庶大府任正五品的同知,怎會貶往河間府治下的春柳縣,任一個小小的縣令?
更何況,眼下才建文元年,皇爺登基才數月,就將謝懷恩貶過來了,這可是上輩子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薛綠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又想到,自己隻是碰巧衝進那屋子,才被那閃光的仙界神物送回到四年前,那本來就在屋中正麵那仙界神物的謝詠與馬二小姐,又怎麼可能不受影響?!
莫非謝詠與馬二小姐,也象她這般回到四年前了?
可是……若是謝詠重生,他又怎會把父親弄到春柳縣來做縣令呢?上輩子謝懷恩大人雖然以身殉城,可好歹還多活了幾年呢!謝詠總不會讓親生父親提早送死吧?
他難不成不知道春柳縣發生過什麼事?
若不是謝詠,那就是馬二小姐?可她愛慕謝詠,又為何要對他的父親不利?
莫非……宮人們私下議論,說馬二小姐曾向皇後抱怨,認為謝詠不肯求娶她,都是因為其父反對之故,恨謝父為何不早死,難道這話不是空穴來風?
薛綠低頭苦思,真恨不得立刻找到謝詠問個明白。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謝詠如今身在何方。
她冥思苦想,方才從腦海中挖出這輩子的新記憶:謝懷恩大人到春柳縣來上任,隻帶了夫人與管家奴仆,並沒有帶上獨子,謝詠很可能是留在京城了。
不過……謝懷恩大人在春柳縣慘遭橫死,身為獨子的謝詠不可能不聞不問的。他怎麼也得過來處理亡父後事吧?
既然謝懷恩的東宮舊屬身份使得耿炳文屬下那位催糧官的指控受人質疑,那麼春柳縣這批無辜被害的官員士紳就暫時不會被打為逆臣。謝詠離京奔喪,就不會受人阻攔。
薛綠心中暗忖,她得尋個理由去拜見謝夫人胡氏才行。
春天謝大人夫婦剛到春柳縣不久,謝夫人就派了婆子來家中看望過她,過後又再來過幾回,都是給她送東西的。據說謝夫人與她亡母是年輕時的舊識,隻可惜她母親去年就過世了,故人未能相見,謝夫人對此扼腕不已。
當時她有孝在身,不好出門做客,因此一直不曾到縣衙拜會謝夫人,雙方見麵極少。不過如今兩家都是喪家,倒也沒了忌諱。
謝夫人既是她的長輩,她就該多多親近才是。等到謝詠趕來春柳縣奔喪,她就能見到對方,打探對方是否同樣從四年後回來了。
即使沒有上輩子的交情,薛綠也相信謝詠不會坐視親生父親蒙冤身死。而隻要謝懷恩大人不被朝廷定為附逆罪臣,那其餘春柳縣士紳鄉賢就都是清白無辜的良民。
薛綠拿定了主意,便起身出門,打算去隔壁伯父家說話,提一提去縣城的事。
她還沒走到前廳,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急奔進來,見了她急道:“姐兒,長房大少爺從外頭回來了,打聽到了縣裡最新的消息!”
“奶娘……”薛綠想起奶娘上輩子陪自己曆儘艱辛,前去投奔未婚夫家,卻死得不明不白的往事,鼻子不由得一酸,差點兒就要掉下淚來。
奶娘並沒發現薛綠的異樣,忙忙拉起她的手,便往門外跑。
薛綠連忙收起異樣,平複心情,快走兩步,緊緊跟上。
二人來到隔壁長房的宅院,前院正廳裡,幾位叔伯堂兄們聚在一處,大堂兄薛長林正在說話:“……謝家去府裡告狀喊冤了,知府大人已經上書朝廷,但他的師爺私下裡跟謝家人說,讓他們彆太抱希望……
“耿大將軍如今氣勢如虹,剛打了勝仗,那凶徒又在耿大將軍跟前得用,朝廷不大可能打耿大將軍的臉……”
奶娘聞言不由得驚呼一聲,抽泣起來。
屋中人聞聲轉頭過來看見薛綠,忙招呼她進屋:“十六娘來了,快進屋說話。”
薛綠進屋給眾叔伯堂兄們見了禮,便問:“大哥哥的消息是從謝家人那裡聽說的?謝大人乃是東宮舊屬,難道就真的冤死了不成?謝家可有應對之策?”
薛長林歎了口氣:“我也想向謝家人打聽的,可謝夫人如今傷心得病倒了,不見外客,連喪事都是縣丞打發人來幫襯的。
“謝家家人去府裡告狀沒個結果,如今也是抓瞎,說要等他家少爺來了,才能拿主意。我不好意思繼續追問下去,隻好先回來了。”
大伯父薛德民道:“無論如何,咱們這三十多家苦主,最終還是要指望謝家出頭伸冤的。謝大人雖被貶到春柳為官,但畢竟是東宮舊人,在朝中親故無數。若是連他家都撐不住,隻能任由謝大人身後蒙冤,我們其餘人等就更無招架之力了。”
薛綠沉默片刻後道:“謝夫人從前對我甚是關心,如今她病了,我也該前去探望慰問一二。哪怕謝夫人如今拿不定主意,也能給京中的親友故舊去信求援。
“再者,謝公子不知身在何處,幾時才能到春柳縣?若是謝家人能給一個準信,我們也方便去找他商議應對之策。”
薛德民想想也是:“如此也好。謝夫人病著,外男不好求見,但你們女孩兒家就少了忌諱。聽說她與你娘從前是舊識,興許她還願意見你。明兒我親自駕車送你去縣城。”
薛長林忙道:“我陪爹和十六妹一起去,還能順道上彆家打聽打聽,各家都有什麼打算。”
眾人議定,便各自四散了。大伯父薛德民又叫住了薛綠:“十六娘,你且慢走。我有一件事問你。”
薛綠留了下來,待廳中隻剩下她與大伯父二人時,便聽得對方低聲問她:“石寶生……你爹給你定的那個夫婿,如今合家都不見了蹤影,你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