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薛綠又去茶攤等石六娘。
不過今天她沒把奶娘帶來。薛德民與薛長林父子也要繼續出門辦事,小宅裡總得有個人守著。
薛綠隻帶了老蒼頭,但也足夠了。
老蒼頭繼續駕著馬車到附近避人處停靠,薛綠獨自坐在茶攤上等候。
她沒等多久,石六娘就來了。
石六娘今天看起來比昨日要憔悴多了。雖然她依然用心妝扮過,可雙眼下方的烏青卻是無法掩蓋的。她瞥見附近的文房書鋪“吉安堂”開了門,還試圖扭開頭去,抬袖遮麵,似乎並不想讓心上人古仲平瞧見自己如今的模樣。
她看向薛綠的時候,也露出了心虛、愧疚的表情。昨日她滿心羞愧,尚且還敢直視薛綠雙眼,今日卻完全不敢與後者對視。
薛綠心想,石寶生的回應大約不儘如人意了。這混蛋難不成還敢拒絕退婚麼?他是怕騙不到魯大小姐,就拿她這個未婚妻保底?
石六娘在她麵前坐下後,說的話果然不讓人意外:“哥哥說……他心裡隻認薛姐姐你這個未婚妻,對那位小姐隻是逢場作戲罷了。他是怕得罪了那位小姐,方才與她虛與委蛇的。
“人家大小姐不過是一時新鮮,早晚會對他失了興趣,到時候他就能脫身了。他怎麼能為了一樁沒有希望的婚事,就放棄了恩師定下的婚約呢?
“哥哥說了,請薛姐姐耐心等待些時日,他會把這件事解決的,絕不會讓薛姐姐煩心,退婚的話,就請不要再提了。
“隻是,哥哥生怕那位大小姐知道了薛姐姐的事,會橫生枝節,因此請薛姐姐你先回縣裡去,等哥哥處理好了德州的事……”
薛綠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怎麼?你告訴了他,我爹爹不曾犯事,不會連累他,他就又不想退婚了。他生怕自己假造身份一事泄露,娶不到魯大小姐,會兩頭落空,所以要留著我以防萬一?
“我爹雖然去世了,但還有些身家人脈,總比他沒錢沒勢,什麼人脈都沒有,隻能一個人單打獨鬥強,是吧?”
石六娘聽得目光閃爍,顯然是被薛綠說中了,此時想要為兄長辯解,也無話可說。
薛綠冷笑道:“他不想退婚,是不是也有不想歸還我父親遺物的緣故在?他還想繼續利用那些名家字畫,撐起名門公子的排場,省得叫人發現了底細。
“他若是成功做了魯家的女婿,自然不必理會我的死活,說不定還能借著魯家的勢力把我解決掉,以免我壞了他的好事。
“他若是沒能成為魯家的女婿,隻要他與我的婚約還在,父親的遺物與人脈,還有我薛家的財產,就能為他所用。
“大不了他真娶了我,然後借著我父親的名頭為自己謀利。等到我沒有了用處,而他又再結識了哪家大小姐之後,再安排喪妻的戲碼,也不是什麼難事。”
石六娘越聽,麵色越難看。這些話兄長都沒說過,可是……她娘有。
自打薛七先生去世,石家離開春柳縣開始,這一路上,她的母親不止一次地惋惜過,他們隻拿到了薛家幾箱子古籍字畫,其他田地、房產與金銀,俱都錯過了。
倘若他們能把這些東西全都折現帶走,石家便再也不用為銀錢發愁了,石寶生今後的路也會走得更平順,而不是時時要擔心會被老師的案子連累……
這些話,石六娘一直覺得十分刺耳,多次勸母親不要再說。兄長石寶生起初也製止過母親,但後來就沉默下來。她也說不清楚,兄長到底是聽得煩了,懶得再勸母親,還是……被母親說動了心?
石六娘咬著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薛姐姐,我知道,如今你心裡對我哥哥怨恨正深,因此事事都會把他往壞裡想,可我哥哥真的沒那麼狠心……
“就算我哥哥眼下想要攀高枝兒,可那高枝兒又豈是輕易攀得上的?人家高高在上,哥哥要討他們的歡心,每日不知要受多少閒氣。可他從前在你們家,卻從來沒吃過這些苦。他心裡知道好歹,又怎麼舍得放手呢?”
薛綠扯了扯嘴角:“他舍不得放手,真是為了我嗎?若他真的如此煩惱,我就索性給魯家傳個話,告訴他們你哥哥有婚約在身,請魯大小姐放棄,如何?”
石六娘忙道:“薛姐姐,你彆說賭氣的話了。那位大小姐可不是好惹的。她若知道你與哥哥有婚約,還不知道會做些什麼呢。你何苦招惹她?”
薛綠一曬:“那我就不提婚約的事,隻讓魯家人知道你哥哥的真正身份就好。就算魯大小姐不知道你哥哥已有婚約,一旦曉得他隻是油坊主的兒子,恐怕也下不了決心下嫁吧?”
石六娘被噎住了:“這……”
“這種事其實是瞞不了多久的。”薛綠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袖子,“你哥哥是有功名的秀才,履曆上祖孫三代都寫得明明白白,將來要繼續科舉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的。
“難不成你哥哥娶了魯大小姐,就要放棄鄉試,隻滿足於終身做個小小的秀才了?還是說……他打算改換身份戶籍,放棄原本的功名,從頭再考?他敢擔保,再來一次,他還能順利取得秀才功名,並且不會被人發現麼?”
石六娘的神色更加慌張了。
她不知道薛綠是怎麼猜到的,兄長石寶生確實考慮過要在德州落戶,並且借助新老師黃夢龍先生的人脈,在登記入冊時掩去他履曆表上父親原本的油坊主身份,隻需修改成祖輩的地主富戶即可。
本來石家就是鄉下小地主,隻是他父親娶了油坊主的獨女,繼承了嶽家的油坊,才改成了商戶身份。偏偏他當初參加科舉時,不曾對家世履曆進行修飾,如今要宣稱是書香世家之後,父親的身份就成了最大的破綻。
他可不想被人發現這件事,惹人嘲笑,隻能在落戶德州時再做手腳了。以恩師黃夢龍先生的人脈,想必是不難做到這一點的。
隻不過如今石寶生與黃夢龍先生還不是很熟絡親近,他還沒敢張口罷了。但這是早晚的事。
隻要他能奪得魯大小姐歡心,定下婚約,那在正式定婚之前,他就得向老師攤牌了。
這種事隻有石家自己人知道,薛綠是怎麼猜到的?難不成薛七先生是名師大儒,生的女兒也會聰明過人?
石六娘看著薛綠,欲言又止。
薛綠卻不打算給她時間囉嗦了:“我本來隻想儘快退婚,拿回爹爹的遺物,就回家安心守孝去了,沒想到你哥哥如此厚顏無恥,不但背信棄義,還想要吃我家的絕戶。
“既然他給臉不要臉,那我也不必給他留臉了。我這就托人給魯家遞拜帖。人家魯大小姐好好的,根本不缺青年才俊求親,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騙婚呢?”
說著薛綠便站起了身,石六娘慌忙攔住她:“薛姐姐,你冷靜一點!是我方才說錯了話,你彆生氣。你與我哥哥有婚約在先,若是他前程儘毀,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請你三思……”
薛綠挑了挑眉:“你這是在……威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