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人倚樹而坐，顯得落拓倉桑。他並未看他們，目光投向不知名的遠方，仿佛周遭一切皆與他無關。
但他隻是在那裡，便已是一道屏障，一座孤峰，讓人無法忽視，更不敢輕易逾越。
韋小寶的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他乾笑兩聲，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姿態放得極低：“哎喲，這不是……李探花嗎？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荒郊野嶺來了？真是巧啊，巧啊！”
李探花？小李飛刀，李尋歡？
許小劍心頭劇震，目光再次落在那落拓的男子身上。這就是那位例不虛發、重情重義、一生都被情義與痛苦纏繞的小李飛刀？
李尋歡緩緩轉過頭，他的眼神空洞而疲憊，表情就像看儘了世間悲歡，卻又在深處藏著一絲永不磨滅的鋒銳。他的目光在韋小寶臉上掃過，帶著一絲淡淡的倦意，並未停留，反而落在了小龍女的身上，在她那清冷絕塵的容顏上停頓了一瞬，眼中掠過一絲極微弱的訝異，如同死水微瀾旋即複歸沉寂。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許小劍身上。
那目光並無壓迫感，卻讓許小劍感到一種莫名的穿透力，感覺自己從裡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儘管傷痕累累，儘管衣衫破舊，卻不願在這等人物麵前失了氣度。
“路過。”李尋歡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如同陳年的酒，苦澀中自有醇厚，“討碗酒喝。”
他的視線落在韋小寶腰間那個鼓囊囊的酒囊上。韋小寶何等機靈，立刻解下酒囊，雙手奉上，臉上堆滿笑容：“李探花說的哪裡話，您能喝我的酒，是給我韋小寶天大的麵子！您請，您儘管喝！”
李尋歡也不客氣，接過酒囊，拔開塞子，仰頭便灌。酒水順著他略帶胡茬的下頜流下，浸濕了藍衫前襟，他卻毫不在意。那般喝法，不像品酒，倒像是用酒精衝刷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痛苦。
一口氣飲下小半袋，他才長長籲出一口氣，眼中那空洞的倦意似乎被酒意驅散了些許，露出一絲屬於活人的微光。
“好酒。”他淡淡道，將酒囊遞回。
韋小寶接過，訕笑道：“粗劣水酒，不入李探花法眼。”他眼珠一轉，試探著問，“李探花您這是要往哪兒去？若是順路，咱們結個伴？這世道不太平，神魔教那幫龜孫子鬨得凶……”
李尋歡搖了搖頭，重新將目光投向遠方，不再言語。那姿態已是送客。
韋小寶如蒙大赦，連忙拉著許小劍，對小龍女使了個眼色，三人小心翼翼地繞過那棵歪脖子樹，繼續沿小路前行。
直到走出很遠，再也看不到那棵樹和樹下的人，韋小寶才拍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媽呀，嚇死老子了！還以為今天要交代在這兒了！”
許小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心中波瀾未平。那就是李尋歡？與他想象中風流倜儻的探花郎截然不同，竟是那般落拓痛苦的模樣。這個世界，似乎將這些英雄豪傑最失意、最掙紮的一麵展現在了他的麵前。
“師父，您好像很怕他？”許小劍問。
“怕？當然怕！”韋小寶心有餘悸，“那可是李尋歡！他的飛刀，那是用來講的道理嗎？那是用來送人去見閻王的！彆看他不言不語，真要動起手來，咱們三個捆一塊兒也不夠他塞牙縫的！這種人，情緒還不穩定，能不惹最好彆惹。”
小龍女忽然輕聲開口，似在自語，又似在詢問：“他的心裡，好像有很多事。”
韋小寶撇撇嘴：“可不是嘛！聽說一輩子都繞不開一個‘情’字，跟自己過不去，跟兄弟也過不去，活得那叫一個累。還是老子活得通透，及時行樂，啥都沒銀子實在……”
許小劍默然。情之一字，果真能如此傷人嗎？他不由得想起那個世界裡決絕離去的林薇，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旋即，他又想到那個與林薇一模一樣卻發出警告的神秘女子，心緒更加紛亂了。
三人各懷心事，沉默趕路。
日頭漸高，荒野儘頭出現一片茂密的竹林。竹葉青翠，隨風搖曳，發出沙沙聲響，帶來幾分清涼意。
“穿過這片竹林，有個小渡口，咱們可以雇船走水路，甩開那幫煩人的家夥。”韋小寶指著竹林道。
步入竹林，光線頓時幽暗下來，四周皆是挺拔修竹，清幽寂靜，隻聞腳步聲與竹葉摩挲之音。
然而，走了一段，小龍女率先停下腳步。
韋小寶也察覺不對，側耳傾聽，臉色微變：“太靜了……連聲鳥叫都沒有。”
許小劍心中一凜，也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彌漫在竹林中。
忽然，前方竹影晃動，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立在路徑中央，擋住了去路。
那人同樣身著黑衣，但與神魔教教徒的裝扮略有不同，衣料更考究，袖口繡著淡淡的雲紋。他負手而立，身姿挺拔，麵容俊朗，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銳利如鷹，正上下打量著小龍女，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探究。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人開口，聲音清朗悅耳，“想不到在這荒僻之地，竟能遇到如此清麗絕俗的姑娘。在下楚留香，敢問姑娘芳名？”
楚留香！盜帥夜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