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員小吳死死攥著一個空了大半的棕色小玻璃瓶,標簽上模糊的“奎寧”字樣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瓶子空了,他眼中最後一點光也隨之熄滅。一周前,這最後的救命藥就已耗儘。
幾隻碩大的花斑蚊嗡嗡地盤旋在他們裸露的皮膚上,貪婪地吸吮,宛如死神的使徒。
更深的絕望在臨時挖掘的茅坑旁蔓延。長長的隊伍無聲蠕動。
一個剛出來的戰士佝僂著腰,雙手死死按住小腹,蠟黃的臉上全是冷汗,腳步虛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腹瀉更加嚴重,這並非個例。簡陋的衛生棚裡擠滿了人,濃重的穢物氣味中人欲嘔。
來自北方的戰士們,腸胃在南方濕熱的水土和食物前徹底崩潰。
劇烈的腹瀉和嘔吐抽乾了他們的生命力,眼窩深陷帶來的是無止儘的疲憊!
連長李長海站在衛生棚門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裡麵的景象,拳頭捏得指節發白。
“看見了嗎?老趙!”他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昨天減員三十七個!躺下的!抬走的!戰鬥傷亡才十五個!照這麼下去,不用敵人開槍,咱們自己就他媽全交代在這鬼林子裡了!”
衛生隊長趙德順疲憊地靠在門框上,看著空蕩蕩的藥箱,裡麵隻剩下幾包粗鹽和幾卷發黃的紗布。
他無力地搖頭,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麵對瘧疾的鬼魅高燒、細菌性痢疾的致命脫水、還有這如同詛咒般纏身的水土不服,他們這點微末的儲備,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同日,前線指揮部
簡陋的木板房裡,李毅此刻卻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怒獅。汗水浸透了他洗得發白的軍裝後背。
他麵前攤開的幾份各部隊減員報告,上麵每一個冰冷的數字都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非戰鬥減員的數字,正以觸目驚心的速度逼近甚至超越戰鬥傷亡的紅線!
他猛地抓起桌上粗糙的軍用信箋,鋼筆幾乎要被他捏碎。筆尖飽蘸濃墨,卻因主人難以抑製的憤怒和焦灼,在紙上留下深深劃痕。
一滴滾燙的汗珠“啪嗒”落在紙麵,迅速暈開一小片墨跡。信紙上似乎還殘留著前沿陣地飄來的硝煙氣息。
自然先於其來的是一份電報!
此刻他又想起了幾個月前陳朝陽在病床上的叮囑,南方作戰的氣候變化,與疾病隱患,如今都一一應驗了,甚至比他們推測的還要嚴重,可南下數百萬的戰士,後勤補給實在捉襟見肘。
“…老陳,見信如麵!南邊這鬼地方,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濕熱得像個蒸籠,喘口氣都燙肺管子!
部隊連續強行軍追敵,弟兄們頂著毒日頭,汗流得像從水裡撈出來!
這雨更是一場接著一場,中暑倒下的,一天比一天多!抬都抬不過來!
兄弟們部隊已經進去了暑期開始休假,恢複戰力,可這還不算完,林子裡蚊子比鬼子還凶,打擺子,拉肚子像瘟疫一樣!
缺醫少藥啊!衛生隊那點家當,杯水車薪!看著小夥子們燒得直說胡話,拉得脫了形,衛生員急得直抹眼淚…
水土不服,上吐下瀉,非戰鬥減員,快他娘的趕上正麵硬啃敵人陣地了!
…知道你昌平剛起步,百廢待興,搞點東西不容易。但老陳,看在咱們一起滾過戰壕、啃過樹皮的份上,看在那麼多年輕兄弟的命懸一線的份上!求你想想辦法,支援點救命藥!
止瀉藥、防暑的藥,什麼都行!哪怕隻有一點點中草藥!救急如救火!李毅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