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的權力集中,本應是高效執行、團結發展的象征。
但在大興煤礦這個已然問題叢生的地方,這種極度嚴整、高度同質化的權力展示,反而成為一種極不常規的政治生態現象。
它透露出的信息令人心驚:健康的團結允許存在細微的雜音和個性的表達,而這裡的“高度一致”更像是基於恐懼或利益交換的絕對控製。
它表明馬、孫二人對礦區實現了全方位掌控,任何不同的聲音都已被壓製或馴服。
是控製而非團結。
這種嚴密的權力結構,其主要功能似乎並非更好地與上級或群眾溝通,而是為了有效屏蔽外部審視和內部異議。
它像一層厚厚的盔甲,保護著內部可能存在的膿瘡。
祝酒詞中反複強調對“馬礦長、孫書記”個人的服從,而非對政策法規、對工人權益的尊重,已然表明這裡的運行規則可能已由明麵的製度讓位於個人的權威和意誌。
這是人治高於法治……
陳朝陽平靜地回應著每一次敬酒,淺酌即止,臉上維持著溫和的笑意。
但他心知肚明,眼前這看似“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場麵,恰恰是政治生態極度不健康的征兆。
一個真正健康、有戰鬥力的集體,其內部必然存在基於共同目標和原則、活潑的民主生活氣息,而非這種萬馬齊喑、唯領袖馬首是瞻的沉悶局麵。
這場宴席,非但沒有讓他感到安心,反而像一麵鏡子,照見了這個“獨立王國”內核的腐朽與脆弱。
他更加確信,揭開蓋子的突破口,絕不能放在這個鐵板一塊的領導層,而必須轉向那些被壓抑的基層。
陳朝陽淺酌即止,更多的是動筷子吃菜,並順勢將話題引向更具體的方向。
“馬礦長,孫書記,”陳朝陽夾了一筷子青菜,看似隨意地問道,“我這一路看來,工人同誌們乾的是最辛苦的活,掙的是血汗錢。
這夥食和醫療保障,礦上是怎麼安排的?
上級最近可是三令五申,要切實保障工人基本權益。”
馬保華舉著的酒杯頓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熟悉的愁容,他放下酒杯,歎了口氣:
“陳廳長,您這話可問到我們心坎裡,也是我們心裡最大的疙瘩!
工人同誌們的口糧,那是國家定量,我們一分一毫也不敢克扣,保證足額發放!
就是這副食……唉,實在緊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醫療就更難了,礦上那個衛生所,您也看到了,就能對付個頭疼腦熱,真有個大病急病,就得往幾十裡外的縣醫院送,路不好走,費用也……難啊。”
他再次熟練地將責任推給客觀條件,表情真摯,仿佛飽受困擾。
陳朝陽點頭,沒有追問,轉而看似關切地問起另一個問題:
“理解,基層有基層的難處。
對了,礦上這些中層乾部和老師傅們,家裡的生活安排得怎麼樣?
有沒有什麼普遍性的困難?”他想把話題引向更廣泛的人群,看看其他人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