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下井,他看到巷道頂上漏水裡帶著點煤渣,心疼得不行,非說那是‘烏金湯’,拿著自己的飯盒就去接,說要沉澱沉澱把煤收回來,把安全員氣得直跳腳!
您說這人,覺悟高是高,就是有點軸,哈哈哈……”
他乾笑了幾聲,發現陳朝陽隻是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掃視著食堂,並未接話。氣氛有些冷場。
孫福山見狀,推了推眼鏡,接過話頭,語氣比馬保華顯得更“文化”一些:
“是啊,基層的同誌很樸實。
我們礦上還有件趣事,前年礦裡搞掃盲班,有個老工人,認字認到‘煤’字,老師教他‘煤是工業的糧食’,他回去就跟婆娘說,
‘怪不得咱餓不著,咱天天守著糧食山呢!’惹得大家笑了好久。
這也說明工人們把礦當成了家嘛。”
這番說辭依舊帶著刻意美化的痕跡。
陳朝陽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一口水,依舊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地說:
“把礦當成家是好事,所以更要把家建設好,讓家裡人過得安心、踏實。”
這話聽起來像是肯定,卻又像包含著彆的意味,讓馬保華和孫福山心裡一咯噔。
馬保華趕緊又搜腸刮肚,指著窗外遠處說:“廳長,您看那邊那片小樹林,是咱們礦上組織職工家屬工義務勞動開墾的,種的是果樹苗!
孫書記還給起了名,叫‘希望林’!
說是等果子熟了,能給孩子們添個零嘴,也算是一份產業。
雖然現在還沒結果子,但長得挺精神!”
他試圖將話題引向一個看似充滿希望的未來圖景。
然而,這些刻意營造的“趣事”和“希望”,在眼前這頓臨時拚湊的飯菜和窗外那片煤塵籠罩的篩選場映襯下,顯得無比蒼白和虛偽。
陳朝陽的沉默和偶爾一句意味深長的回應,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他們的心虛。
眼見陳朝陽絲毫沒有接話茬、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看得越發仔細,兩人的笑容漸漸僵硬,話也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尷尬的陪坐。
他們意識到,任何粉飾的言語,在這位目光如炬的領導麵前,都是徒勞。
食堂裡彌漫的緊張感,隨著打飯隊伍的移動和窗口內肉眼可見的“手抖”,變得越來越濃重。
時間一點點過去。
馬保華和孫福山一開始還陪在一旁,說著些礦上的趣事,但眼見陳朝陽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兩人的笑容漸漸有些掛不住。
這時,一個穿著油漬圍裙的食堂主任,悄悄湊到分管後勤的副礦長身邊,壓低聲音,語氣焦急地稟報,雖然聲音很小,但在相對安靜的領導就餐區,還是隱約能聽到幾個關鍵詞:
“……肉……不夠了……沒想到……待這麼久……後麵的人……”
那副礦長臉色一變,趕緊把馬保華拉到一邊,耳語了幾句。
馬保華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下意識地朝窗口方向看了一眼,又飛快地瞟向穩坐如山的陳朝陽,臉上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
他顯然沒料到陳朝陽會在這裡耗這麼久,他們臨時準備的“道具”眼看就要穿幫了,後麵的工人如果再打不到肉菜,這戲還怎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