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徹底解決了個體戶單打獨鬥的困難!
以前他們各自為戰,相互之間還搶生意、壓價錢,搞得大家都沒飯吃。
設備壞了沒錢修,原料貴了買不起,吃了上頓沒下頓。現在好了!”
他挺了挺腰板:“咱們合作社是集體性質,有組織保障了!
原料可以試著統一去申請計劃指標,或者統一去采購,量大了說話也稍微有點分量;
設備壞了,可以從集體的積累裡出錢修;
老師傅們的收入也穩定了,還能給國家上繳利潤!
這簡直是走上了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啊!”
李大有的彙報充滿了成就感和對上級政策的擁護,言語之間,仿佛這個合作社已然是一個整合成功、運轉高效、前景光明的典範。
然而,陳朝陽一邊聽著這充滿樂觀的彙報,一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院落。
他那雙在戰場上曆練出的眼睛,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李主任口中“優化配置”的幾台老舊機床,型號各異,皮帶鬆垮;
那位被點名的張老錘,雖然技藝精湛,但使用的工具和測量方式依然是最原始的;
“分工協作”的各個區域之間,明顯缺乏流暢的配合,各自保持著獨立王國的狀態;
堆放的原材料更是雜亂無章……
李大有描繪的是一幅經過美化的藍圖,而陳朝陽看到的,則是藍圖之下,那粗糙、混亂而充滿挑戰的工業現實。
他知道,真正的困難,恰恰隱藏在這份熱情洋溢的彙報背後。
他注意到,雖然牌子統一了,但各攤各夥依然保留著很強的獨立性。
鍛打的老師傅隻用自己熟悉的鐵砧和手錘,車床工也隻操作自己負責的那台老掉牙的機器,
工具架上擺放的扳手、絲錐、量具,規格五花八門,甚至能看到英製、德製等不同標準的工具混雜在一起。
“李主任,”陳朝陽打斷了他那充滿成就感的彙報,指著一堆剛剛加工好、看似相同的法蘭盤問道,“這些法蘭,是同一批訂單的嗎?怎麼尺寸好像有些微差彆?”
李主任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嘴唇哆嗦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解釋,站在陳朝陽身旁的無錫地委工業局張局長臉色先微微變了。
他今天帶陳朝陽來,本是存了展示成績、露臉的心思,沒想到剛進來就被抓住了如此具體的問題。
他趕緊用帶著些許催促和警示的眼神盯了李主任一眼。
李大有接到信號,背上瞬間冒出一層細汗,連忙解釋,語氣帶著補救的急切:
“廳長,您眼力真好!
這批法蘭……唉,是分給兩個不同的老師傅小組做的。
張師傅那組習慣用老尺,留的餘量大一點;王師傅那組用了新發的遊標卡尺,按圖紙做的。
結果……結果裝到機器上,就有點對不上了,正在返工呢……”
他越說聲音越小,偷偷瞥了張局長一眼,隻見張局長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那點剛開始的自豪感早已被尷尬和一絲惱怒取代。
陳朝陽仿佛沒有注意到旁邊張局長神色的變化,他拿起一個張師傅組做的法蘭,又拿起一個王師傅組做的,仔細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