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區內部運輸,主要依靠騾馬駕著的膠皮大車和工人們的人力板車,在被壓出的堅硬土路上前行。
唯一的機械痕跡,是幾條通往最重要車間、有著明顯鏽跡的幾台老舊蒸汽吊車。
龐大的原料堆場上,物資的裝卸與搬運,絕大部分仍依靠人力完成。
這是一個處在蒸汽動力與人力畜力交接點上的龐然大物,它的規模是工業化的,但它的許多肌體,還停留在前工業時代。
當他們穿過這片區域,走向下一個車間時,一陣相對密集的敲打聲和隱約的喧嘩聲傳來。
張愛國連忙介紹:“陳書記,這邊是我們的第三裝配車間,主要負責農具的最終組裝,是目前廠裡任務最飽滿的車間之一。”
陳朝陽邁步走入。
這裡的景象與方才截然不同。
幾條簡易的流水線旁坐滿了工人,他們動作麻利地將鍬柄裝上鍬頭,或用螺絲固定鐮刀的木把。
叮當的敲擊聲、傳送帶的摩擦聲不絕於耳。車間角落,堆疊如山的成品鐮刀、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冷光。
“看,同誌們乾勁兒還是很足的!”張愛國補充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陳朝陽默默地看著。
工人們確實在忙碌,但他們的動作機械、重複,臉上很少有專注於技術的表情,更多的是疲憊的慣性。
這熱火朝天的場麵,生產的卻是技術含量最低、最原始的農具。
這虛假的繁榮,恰恰反襯出整個工廠在技術和產業升級上的停滯與無奈。
這時,陳朝陽注意到車間角落的清洗區。
他邁步走了過去。
幾名女工正埋頭在柴油盆裡清洗零件,雙手通紅,油汙浸透了她們的袖套和圍裙。
陳朝陽在一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女工身邊蹲下,溫和詢問:“同誌,每天要洗多少這樣的零件?”
那女工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一群領導,緊張得說不出話。
旁邊一位年紀稍大的女工立刻替她回答:“報告領導,沒數,來了就洗,洗完一批還有一批。”
“一直都是做這個工作嗎?有沒有想過學開機床?”陳朝陽繼續問。
年長的女工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很快又掩去了:“俺們沒文化,力氣也小,哪能開機器……
領導說俺們手細,洗零件合適。”
陳朝陽沉默地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車間,看不到一個在主要操作崗位上的女性身影。
他沒有說話,但緊抿的嘴角透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接著他們來到裝配車間。
這裡叮當聲不絕於耳,顯得“熱鬨”許多。
一個老師傅正用大銅錘使勁敲打著一個軸承,試圖將它裝入座孔。
“老師傅,慢點。”鄭春秋趕緊上前阻止,他拿起遊標卡尺,分彆測量了軸承外徑和座孔內徑,眉頭緊鎖,
“公差配合超標了0.15毫米,這樣強行裝配,會損傷軸承精度,運行時容易過熱燒毀。”
那老師傅停下手,擦把汗,有些不以為然:“這位領導,圖紙上是死的,活兒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