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院落顯得格外孤寂,土坯院牆塌了一角,用些荊棘勉強堵著。
推開吱呀作響的籬笆門,院子裡的景象讓陳朝陽心頭一緊。
一個頭發幾乎全白、脊背佝僂得厲害的老大娘,正坐在冰冷的門檻上,就著午後的天光,雙手縫補一件破襖子。
那襖子顏色儘褪,補丁也摞著補丁。
“平安他娘,”王福貴提高嗓門,“快彆忙了,省裡來的陳書記,大首長,特地來看你了!”
老大娘茫然地抬起頭,陳朝陽看得出來,大娘有些遲鈍,如此多人推門而入,都沒引起她的注意…怕是長年的精神恍惚導致………
大娘渾濁的眼睛花了些時間才聚焦過來。
她認出是村長,又看到後麵一群乾部模樣的人,下意識地就想掙紮著站起來,身子卻晃了一下。
陳朝陽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托住老人乾瘦的手臂,就勢在她旁邊的門檻上坐了下來,動作自然得像隻是鄰居串門。
“老人家,您坐著,千萬彆起來。我們就隨便說說話。”
他溫和說道,目光掃過老沒什麼血色,布滿裂口的手指,以及那件怎麼看也無法抵禦春寒的破襖子。
“首長……”老大娘囁嚅著,有些無措地想把棉襖藏到身後。
“大娘,家裡就您一個人?”陳朝陽放慢語速,讓自己的口音更清晰。
“就……就俺一個了。”老大娘的聲音十分沙啞,
“俺家平安,命不好……四八年那會兒……沒了。
他爹走得早,就剩俺這沒用的老婆子拖累人了……”
她的話語裡沒有太多激烈的悲傷,隻有一種被漫長孤寂和貧苦磨礪出的麻木。
陳朝陽沉默了片刻。
四八年,那是勝利的曙光噴薄欲出的時刻,也是無數英勇生命為了這縷曙光永遠定格的時刻。
這沉默裡,飽含著對逝去同誌的沉重敬意,更有難以言喻的心痛。
他環顧著這個承載著光榮與悲傷的院落,目光所及,處處透著生存的痕跡。
院子角落裡堆著些柴火,但數量不多,該要算計著燒用。
正屋的木門門頭上,一方用毛筆書寫著“光榮烈屬”四個字的木牌懸掛在那裡,墨跡已經有些黯淡。
灶房門口,一隻粗陶水缸裂了一道明顯的縫,卻隻用一截粗糙的麻繩緊緊箍了幾圈,勉強維持著使用。
整個院子裡,唯一顯得有點“生氣”的東西,竟是窗台上晾著的幾片剛洗淨、不知名的野菜葉子,綠得有些慘淡,卻是這灰黃背景下最刺眼的色彩。
“大娘,上麵發的撫恤金,都按時收到了嗎?生活上還有什麼難處,您儘管跟我說。”他語氣鄭重,這不是客套。
老大娘臉上擠出一點感激的笑容,卻又帶著深深的茫然:
“收到了,收到了……年前剛給了一筆,買了點糧食,還能撐些日子……沒啥難處,沒啥……”
“年前剛給了一筆?”陳朝陽立刻捕捉到這個時間點,眉頭微蹙,心中微怒。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先壓下心頭的疑問,轉向李長河和王福貴,語氣帶著探究:“按照政策,蘇北這邊撫恤金應該怎麼發放?不是一次性給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