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目光帶著詢問,看向身後的農業局長李長河和村長王福貴。
李長河臉上露出尷尬神情,他湊近半步,壓低聲音,無奈開口:
“陳書記,您可能不太清楚下麵的具體情況。咱們蘇北,底子太薄了,好幾個縣都是靠上麵財政補貼過日子。
一次性發放大筆的撫恤金,財政上……確實拿不出。
所以,很多地方,對烈屬和重傷殘軍人的撫恤,都是……都是分成好幾年,按季度一點點發放的。
雖然政策文件上要求足額及時,可現實……唉,拆東牆補西牆,能不斷了這份錢糧,就已經是竭儘全力了……”
王福貴黝黑的臉上滿是窘迫:“是啊,陳書記,咱村像平安家這樣的,還有兩三戶。
鄉裡、縣裡也難,每次發下來的錢糧都不多,但總歸是份活命錢。
過年過節,村裡也會想辦法從提留裡擠點,或者動員同誌捐點糧食送過來,就是……杯水車薪,總歸是能解決著問題……”
陳朝陽聽到這裡,心中火氣,稍稍平複,取而代之的是基於更深層了解的沉重。
他腦海中閃過在昌平時的情形。
那時華北初定,戰事未遠,為了穩定人心、兌現承諾,也因轄區不大、負擔相對集中,他力主並做到了對撫恤金的足額、一次性發放。
然而,隨著全國基本解放,情況發生了劇變。
為了支持龐大的國家運轉和恢複生產,貨幣發行量不可避免地增大,加之舊社會遺留的金融亂象,導致了新一輪的貨幣貶值和物價波動。
地方政府的收入,尤其是像蘇北這樣工業基礎幾近於無的地區,完全依賴極其有限的農業稅。
這點收入,麵對龐大的支出需求,人員供給、基礎建設、文教衛生,再加上優撫安置,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上下都在使用沒有足夠物資作為錨定的紙幣,財政的弦,繃得極緊,所謂的“拆東牆補西牆”,實則是基層政府在極端困難下,
為了維持最基本運轉而不得不采取的“保全”之策。
收緊支付,分期緩發,成了許多地方心照不宣的緩解之道。
他理解這背後的係統性困境,但這理解,絲毫不能減輕他心頭的沉重,更不能成為讓烈士家屬持續受苦的理由。
他臉色凝重,追問道:“既然是按季度發放,那現在快五月了,年前的發放了,這個春天的呢?為什麼沒發?”
這一問李長河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窘迫得幾乎無地自容,他艱澀開口:
“這……這個……陳書記,縣裡……縣裡這個季度的款項,確實……確實還沒撥下來。
財政局那邊……恐怕……是空了……我,我回頭一定立刻去縣裡催問!”
王福貴也低下頭,不敢看陳朝陽的眼睛,這都是上麵的情況,也不是他一個村長能決定的……
分期支付已是無奈之舉,連分期都拖欠,則是雪上加霜。
陳朝陽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所謂財政困難、拆東牆補西牆,往往是筆糊塗賬。
到底是真虧空,還是有人挪作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