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步三回頭,帶著滿滿的乾勁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這才成群結隊地、議論著向各自的金色麥田走去。
打穀場上,留下了他們對這位“陳書記”無儘的感激。
看著鄉親們帶著希望與乾勁逐漸散去,陳朝陽臉上欣慰的神情緩緩收斂。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了依舊癱軟在地、麵如死灰的王滿倉身上。
他沒有立刻斥責,而是先環視了一圈周圍噤若寒蟬的村乾部,沉聲問道:“村支書呢?今天這個場麵,他怎麼不在?”
一個村乾部壯著膽子,哆哆嗦嗦地回答:“報、報告首長……村支書李長根……被叫到鄉裡開會去了,還沒……還沒回來。”
陳朝陽心中了然。
趁著村支書不在,村長私自召開大會的小伎倆,這一手,既能打擊支書的威望,
又能迅速凝聚起一批習慣於聽從強令的村民,鞏固自己的實際號召力。
把生米煮成熟飯,等支書回來,木已成舟,既成事實麵前,也隻能默認。
這種利用信息差和時間差來搶奪話語權、樹立個人威信的小伎倆,在信息閉塞、組織製度尚不健全的基層,可以說屢試不爽,十分管用。
多少村裡的矛盾,多少“土皇帝”的養成,最初都源於這樣看似“為了工作”的算計。
這當然隻是他基於跡象的推測,尚無法就此給王滿倉的問題定性。
但無論其初衷是否包含私心,這種行為的走向和可能引發的效仿,都指向一個十分危險的趨勢,將個人權威淩駕於組織原則之上。
此風絕不可長,是該敲打敲打……
他走到王滿倉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平淡:
“也就是說,現在村裡,就是你王滿倉一個人說了算?”
話音未落,平淡的語氣卻讓王滿倉渾身一顫,
王滿倉“我……我……”了半天,再也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
陳朝陽心中無奈,批評乾部,是為了治病救人。
若隻為立威,打倒他,一句話的事,無非換個村長罷了,這再簡單不過。
但然後呢?換上來的人,在這同樣的環境裡,就能脫胎換骨嗎?
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他的思緒飛快流轉,穿透了王滿倉個人的對錯,看到了的是,這個時代基層乾部普遍的困境與悖論:
這個年代,基層乾部的不容易,實在太大。
在普遍鄉村教育幾近於零的背景下,找一個既能讀懂上級文件、又有足夠統籌能力和組織能力的人,難於登天。
很多時候,維持鄉村運轉,靠的不是行政管理,而是依賴村乾部的個人威望、宗族情麵,甚至是一些“土辦法”和強硬手腕。
王滿倉有錯嗎?必然有。
但在這個特定的曆史階段,他這種“凝聚威望”的方式,本身卻不算是個問題,甚至是某種“現實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