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來自吏部尚書府的燙金請帖。
彼時,沈青凰正在暖閣裡,就著一盞清茶,核對府中下個月的采買清單。
雲珠替她將帖子呈上來時,她隻淡淡掃了一眼那華麗的封麵,便放在了一旁,並未立刻打開。
“吏部尚書張大人家送來的?”她頭也未抬,指尖在賬冊上輕輕劃過,語氣平淡。
“我們府上與尚書府並無深交,送帖子來做什麼?”
雲珠低聲道:“聽來人說,是尚書夫人要舉辦一場蘭亭雅宴,遍邀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們賞花品茗。”
賞花品茗?
沈青凰的筆尖一頓,終於抬起了那雙清冷如水的鳳眸。
這帖子,來得蹊蹺。
她在京中貴女圈裡,素無名聲。
前世是沈家見不得光的真千金,今生是嫁入國公府衝喜的世子妃。
夫君裴晏清更是個纏綿病榻、命不久矣的藥罐子。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不該是吏部尚書夫人這等人物會鄭重其事下帖邀請的對象。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正思忖著,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裴晏清緩步走了進來。
他臉色比往日更顯蒼白,卻也襯得那雙桃花眼愈發墨黑深邃。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封紮眼的請帖上,腳步微停。
“這是?”
“尚書府的帖子,請我去參加什麼蘭亭雅宴。”沈青凰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隨手將帖子推到他麵前。
“真是看得起我。”
裴晏清拿起帖子,眼底情緒不明。
“張夫人?”他輕聲念了一句,似是自語。
沈青凰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或許知道些什麼。
她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這宴會,有問題?”
裴晏清放下帖子,抬眸看她,那雙眼睛像是能洞悉一切:“你想去,便去。不想去,尋個由頭推了便是。”
他的話,給了她最大的體麵和自由。
沈青凰心中那點煩躁,竟被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撫平了些許。
是啊,她如今是沈青凰,是國公府名正言順的世子妃,不再是前世那個任人拿捏、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的孤女。
“一場無謂的應酬罷了,不去也罷。”她重新拿起筆,已然做了決定。
與其去跟一群心思各異的貴婦們虛與逶迤,不如在府中多看兩本賬冊來得實在。
她伸手,便要去將那帖子扔進一旁的廢紙簍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帖子的一刹那,裴晏清看似無意地翻了一頁書,用一種閒談般的、清淡至極的口吻說道:
“說起來,我倒記起一件事。這位尚書夫人,與二嬸、三嬸是牌搭子,私交甚篤。”
沈青凰的腦子裡,像是有根弦被猛地撥動了一下。
她扔帖子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
側目,她看向裴晏清。
男人依舊低垂著眉眼,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卷,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隨口一提的風聞趣事,與他都毫無乾係。
那風輕雲淡的模樣,像不染半點塵埃的謫仙。
可沈青凰卻從這極致的平靜中,嗅出了一絲狐狸的味道。
私交甚篤?
原來如此!
綴錦閣那位在井裡死了心腹,明著不敢再動手,便換了這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這場蘭亭雅宴,根本就是為她設下的鴻門宴!
她們是算準了自己剛入京,根基未穩,想借尚書夫人的手,在滿京城的貴婦麵前,讓她狠狠地出個大醜,將她的臉麵踩進泥裡!
好計謀!
沈青凰心中冷笑連連,眼底的寒意卻被一點點燃起,化作了戰意。
她忽然就笑了。
裴晏清翻書的手指一頓,終於抬眼,眸中帶了些許探究。
隻見沈青凰收回了手,慢條斯理地將那封燙金的請帖重新擺正,用指尖輕輕敲了敲封麵。
“行。”她朱唇輕啟,隻吐出一個字。
“這宴會,我去定了!”
說完,她拿起賬冊,轉身便向外走去。
暖閣內,重歸寂靜。
良久,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裴晏清身後。
“主子,”長風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不解。
“您明知這是二房三房設下的圈套,為何還要……要激世子妃去?”
在他看來,主子方才那句不多不少,不早不晚,分明就是故意說給世子妃聽的。
裴晏清將視線從沈青凰消失的方向收回,重新落回書卷上,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眼尾帶出一抹涼薄的弧度。
“我激她了?”
他反問,語氣淡得像窗外流過的一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