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角落裡,幾個剛從屍坑邊上下來的秦軍士卒,正圍著一堆篝火,將手中的黑鐵盔狠狠砸在地上。
“他娘的!老子們跟著將軍攻城拔寨,是為了封妻蔭子,是為了搶錢搶糧搶女人!不是來給這些楚國軟蛋收屍的!”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壯漢,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聲音裡滿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另一個瘦高個兒陰惻惻地接茬:“那姓李的小子,不過是個奴籍出身的醫工,仗著有上將軍的符節,就敢對咱們吆五喝六!我看他就是故弄玄虛,想把這防疫的功勞全攬到自己身上!”
“蒙副將也是,居然真聽一個黃口小兒的!”
嚴苛的軍法能壓住他們的身體,卻壓不住他們心中的不滿。
而這份不滿,在都尉張鬼的營地裡,被放大了十倍。
張鬼,一個滿臉橫肉的悍將,向來信奉的是拳頭和戰功。
蒙闊的軍令他不敢公然違抗,但陽奉陰違的手段,他卻玩得爐火純青。
“都給老子動作快點!城西那幾個大戶家裡的窖藏,肯定還沒被發現!你們幾個,去把他們家的地窖給老子撬開!”張鬼一腳踹開一戶緊閉的朱門,對著手下的精銳甲士大吼。
至於防疫的命令?
他隨手抓來幾百個老弱輔兵和楚國降卒,指著一處空地,喝令道:“挖個坑,把附近這些屍體都給老子扔進去!誰敢偷懶,軍法處置!”
李沐派來監督的吏員,還沒靠近營門,就被兩個殺氣騰騰的親兵用長戟攔住,冷冰冰地扔下一句:“都尉有令,軍事重地,閒人免入!”
輔兵們挖的屍坑,將將沒過膝蓋,屍體胡亂堆疊,薄薄一層浮土掩蓋不住衝天的屍臭。
所謂的燒沸水,更是被當成了耳旁風,口渴的士卒們依舊跑到井邊,用吊桶打上清冽的井水一飲而儘。
這一切,很快便通過劉柏梁的渠道,一字不差地傳到了李沐的耳中。
張鵬氣得臉色鐵青:“李主醫!這張鬼簡直無法無天!我這就帶人去把他綁了,看他還敢不敢不遵軍令!”
李沐的眼神卻異常平靜,“不必了。”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有些人,不親身嘗嘗死亡的滋味,是永遠學不會敬畏的。”
報應,來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五天。
一名昨天還生龍活虎的士卒,突然開始上吐下瀉,渾身劇烈抽搐,腹痛如絞,不到半個時辰,人就像被抽乾了水分一樣,沒了形,斷了氣!
這僅僅是個開始!
一個,兩個,十個,五十個……出現同樣症狀的人越來越多,營地裡充斥著痛苦的呻吟和穢物的惡臭。
“封鎖營地!誰敢把消息傳出去,殺無赦!”張鬼又驚又怒,他試圖用暴力壓下這件醜聞,可那看不見的敵人,卻不會因為他的劍鋒而有半分退卻。
當他自己也感到腹中傳來第一陣絞痛時,這位悍將臉上的血色,終於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
他怕了!
……
張鬼營地的木門被巨力直接踹開,木屑紛飛。
李沐麵沉如水,帶著劉柏梁和張鵬,身後跟著一隊手持長戟的甲士。
眼前的景象,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地上到處是嘔吐物和排泄物,腥臭混雜著死亡的腐朽氣息,熏得人幾欲作嘔。
到處都是蜷縮在地上的病患,他們麵色蠟黃,嘴唇乾裂,發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李……李主醫……”
張鬼,此刻正狼狽地扶著一根柱子,臉色灰敗,額頭上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