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便在秦房與張弛一同商議,定了下來。
萬事俱備,隻待迎親。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張弛,李沐立於府門前,心中卻已開始盤算更長遠之事。
一個家,即將成形。
而家的延續,便是子嗣。
在這秦律森嚴的時代,新生兒的傅籍,乃是頭等大事,直接關乎其日後的身份與前程。
此事,繞不開一個人——裡坊的鄉嗇夫。
次日清晨,李沐便備下了一份並不起眼、分量卻十足的錦囊,獨自一人,叩響了鄉嗇夫林有的府門。
開門的是一個半大老頭,三角眼,山羊須,一身漿洗得發白的布衣,眼神裡卻透著一股與衣著不符的精明與油滑。
“喲,這不是太醫署的李醫丞麼?稀客,稀客啊!”
林嗇夫一見來人,臉上瞬間堆起了褶子,熱情得過分。
李沐微微躬身,姿態放得極低。
“小子李沐,見過嗇夫大人,冒昧登門,還望勿怪。”
林嗇夫將他讓進廳中,渾濁的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地轉。
“李醫丞少年高才,如今可是鹹陽城裡的名人,老朽一個鄉野鄙夫,怎敢當大人二字。”
話雖謙卑,身子卻坐得筆直,顯然極為受用。
李沐也不繞圈子,將手中的錦囊輕輕放在案幾上,推了過去。
“小子即將在下月迎娶南郡秦氏之女,日後安家於此,若有子嗣,其傅籍之事,恐怕還需多多仰仗嗇夫。”
林嗇夫的目光落在那鼓囊囊的錦囊上,不動聲色地伸出手,看似隨意地將其拂到自己袖中。
指尖一觸,他便掂量出了那驚人的分量。
那雙三角眼瞬間眯成了一條縫,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十倍。
“好說!好說!李醫丞為國效力,乃我大秦棟梁!你家的事,便是老朽分內之事!放心,他日令郎降世,傅籍文書,老朽定會親自送到府上,絕無半點差池!”
這,便是一個承諾。
一個用秦半兩錢敲開的,通往未來的方便之門。
一月時光,倏忽而過。
李沐的府邸,從未如此熱鬨過。
新裁的紅綢懸上梁木,庫房裡堆滿了采辦的婚慶器物,仆役們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他看著這一切,心中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淌過。
曾幾何...他隻是一個來自異世的孤魂,掙紮求生。
而如今,他有了如師如父的張弛,有了可以托付後背的劉柏梁、張鵬,更即將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位將與他共度一生的妻子。
他與這個鐵血而古老的時代,終於有了斬不斷的血脈聯係。
偶爾,劉柏梁和張鵬也會拉著他,去市集上添置些私人玩意兒。
“李兄,你這臉上都快笑出花了!”
斷臂重生的劉柏梁,如今性格開朗了許多,時常拿他打趣。
“我看弟妹過門,最高興的不是你,是張令!他那眼神,簡直比嫁女兒還上心!”
李沐隻是笑。
然而,在這份即將圓滿的幸福之下,一個更深層次的憂慮,卻如深海的暗流,悄然湧動。
夜深人靜之時,他獨坐書房,攤開一卷竹簡,上麵用小篆記錄著一些簡單的消毒、清創要點。
他能在這個時代安身立命,靠的是什麼?
不是權謀,不是武力,而是腦中那些超越了這個時代近兩千年的醫學知識!
外科手術、無菌觀念、藥物提純、生理病理……這些,才是他真正的根基。
可這些根基,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摩挲著冰涼的竹簡,一個念頭讓他脊背發寒。
我若身死,這一切,便將煙消雲散。
他的一切成就,都會被歸於神授,或是天賦異稟,然後隨著他的死亡,被歲月徹底掩埋。
那些本可以拯救無數生命的技術,將再次沉寂千年。
不行!絕不能這樣!
他必須想辦法,將這些知識留下來!
第一個想法,便是著書立說!
可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便被他自己狠狠掐滅。
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