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元年。
春日的暖陽,驅散了鹹陽最後的寒意。
李沐正在府中與秦玉婉一同整理新繪製的藥草圖譜,張弛卻突然登門。
老人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李沐,你隨我來。”
書房內,張弛鋪開一卷巨大的輿圖,神情凝重。
“陛下登基,欲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統一度量衡,這天下,萬事萬物,都要有一個統一的規製。”他頓了頓,枯瘦的手指點在輿圖上。
“可如今,我大秦疆域之內,各地藥材的名稱、炮製之法、乃至計量單位,依舊沿用六國舊製,混亂不堪!巴蜀的半夏,到了楚地可能叫水玉;南陽的一錢,與關中的一錢,分量竟能差上三成!如此下去,何談精準用藥?何談大秦一統?”
李沐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瞬間明白了張弛的來意。
“大人的意思是……”
“我已稟明陛下!”張弛的聲音鏗鏘有力,眼中閃爍著灼人的光芒。
“我太醫署,當為陛下分憂,為萬世立法!必須即刻巡行天下,核定藥名,繪製圖譜,統一炮製規程與度量單位,以為範本,頒行帝國!”
他轉過身,一雙蒼老的眼睛緊緊盯著李沐。
“我已向陛下舉薦,由你,出任此次專司,總領其事!第一站,便是南陽、三川之地,那裡是中原藥材的彙集之所,也是舊楚、舊韓、舊魏的交界之地,情況最為複雜,也最為關鍵!”
這哪裡是任務,這分明是張弛在用自己一生的聲望,為李沐鋪就一條通往帝國權力中樞的青雲之路!
李沐沒有半分猶豫,長揖及地。
“定不負大人所托,不負陛下聖恩!”
與妻友的辭行是短暫而溫馨的。秦玉婉為他收拾行囊,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夫君,早歸”。
劉柏梁和張鵬則送來兩名最精悍的親衛,護他周全。
車隊緩緩駛出鹹陽,踏上了前往東方的馳道。
一路上,李沐看到了一個與鹹陽截然不同的帝國。
馳道兩旁,是望不到儘頭的徭役隊伍。無數麵容麻木、衣衫襤褸的民夫,在監工的皮鞭下,艱難地搬運著土石。
他們的眼神空洞,早已被沉重的勞役抽乾了所有的精氣神。
偶爾有倒下的人,便被直接拖到路邊,無人問津。
這就是天下一統的代價。
為了修建連接帝國的血脈,無數人的血肉,正被無情地填入這冰冷的地基之中。大秦帝國,這座宏偉的巨獸,在展現其強大力量的同時,也露出了它冷酷無情的一麵。
半月之後,車隊抵達了南陽郡治所,宛城。
作為郡守,自當為京中來的天使設宴接風。
郡守府內,燈火輝煌,觥籌交錯。
南陽郡的大小官吏,無不帶著諂媚的笑容,向李沐這位新晉的五大夫、陛下麵前的紅人敬酒。
李沐應付著這些虛偽的客套,目光卻被主座旁的一個身影牢牢吸引。
那人一身玄色深衣,麵容清臒,法令紋深邃,一雙眼睛狹長而銳利,開合之間,精光四射,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冰冷。
他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不怎麼言語,卻自有一股龐大的氣場,讓整個宴會的熱鬨都仿佛與他隔絕開來。
李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認得那個人。
即便隻是在史書的畫像上見過,但那種刻在骨子裡的、法家的冷酷與威嚴,絕不會認錯。
廷尉,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