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便上前一步,聲音裡透著回天乏術的死寂。
“邪氣已然入腑,高熱灼津,神明已失……李藥丞,藥石無醫了。”
他身側一位須發半白的梁侍醫亦是搖頭長歎,滿臉的無能為力。
李沐的目光銳利,他沒有理會旁人的絕望,徑直走到榻前。
俯身,指尖輕輕搭上小兒滾燙的腕脈,脈象細數而無力,幾不可聞。
他再翻開孩子的眼瞼,眼白渾濁,毫無神采。
指尖觸及小兒額頭,滾燙如烙鐵;
再看那張小臉,眼窩深陷,唇瓣乾裂起皮,甚至連哭聲都發不出來,隻有喉嚨裡發出微弱的嗬嗬聲。
典型的重度脫水,電解質紊亂,已經引發了神經係統症狀!
在這個時代,嬰幼兒腹瀉,十死無生!
而他們所謂的固腸止瀉之法,用人參、白術強行留住元氣,卻也將毒素和穢物死死地鎖在腸道內,無異於飲鴆止渴!
李沐心中念頭電轉,隻猶豫了一瞬。
救,還是不救?
救了,便是將自己徹底推到風口浪尖,暴露在帝國權力中樞的審視之下。
不救,一條鮮活的生命便要在自己眼前消逝。
前世身為醫者的誓言,在他腦海中轟然作響!
他猛地起身,轉身麵向那頭焦躁踱步的困獸——大秦丞相,李斯。
“丞相!”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令孫之症,不在邪,而在枯!”
李斯赤紅的雙眼猛然定住,死死盯住李沐:“枯?何為枯?”
“久瀉不止,米水不進,體內津液早已耗儘!”李沐的聲音在死寂的內室中回蕩,字字如金石。
“津液,乃人之根本,津液枯,則臟腑無以濡養,氣血無以運化,故而高熱不退,神誌昏沉!此時若不設法補充津液,任是何等靈丹妙藥,都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荒謬!”那梁侍醫按捺不住,厲聲打斷,“小公子如今水米難咽,入口即吐,如何補充津液?你這是紙上談兵!”
李沐甚至沒看他一眼,目光始終鎖定在李斯臉上。
他知道,這裡真正能做主的,隻有一人!
“沐有一法,或可一試。”
他無視梁侍醫的怒目,繼續沉聲開口。
“取清水一碗,煮沸,待其稍涼,入食鹽一小撮,再調入些許蜜糖。”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那梁侍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著李沐的鼻子怒斥:“妖言惑眾!鹽乃佐料,蜜糖為食,尋常沸水,如何能救人性命?你這是在拿相國公子當兒戲!”
就連太醫令張弛也麵露難色,他拉了拉李沐的衣袖,低聲勸道:“李沐,此法……聞所未聞,不可孟浪啊!若是出了差池……”
李沐不為所動,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李斯。
李斯,這位用法家鐵腕治國的權相,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更多的,是瀕臨絕境的決斷!
他環視一周,看著這群束手無策、隻會搖頭歎息的太醫,再看看眼前這個眼神堅定、言之鑿鑿的年輕人。
試一試,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現在這樣。
不試,孫兒必死無疑!
“取來!”
李斯的聲音嘶啞,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片刻後,一碗溫熱的、略帶鹹甜的清水被端了上來。
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李沐接過瓷碗,用一把小小的藥匙,舀起一滴,輕輕地點在孩子乾裂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