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名傷者的斷臂被李沐用夾板固定好,現場的混亂才算初步被穩住。
身著廷尉府黑色官袍的李斯,帶著一隊吏員,麵沉如水地趕到。
他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深坑和鐵錐,又掃過一地狼藉的屍首與傷員,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
“封鎖此地!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他冰冷的聲音在蕭瑟的秋風中回蕩。
“天子腳下,博浪沙中!好大的膽子!這是在羞辱陛下,是在打我廷尉府的臉!”
李斯轉向身後的屬官,一字一頓地迸出命令。
“徹查!把這沙土地給我翻過來,也要把幕後主使給揪出來!”
“諾!”
廷尉府的官吏們轟然應諾,迅速散開,開始勘察現場。
李沐沒有理會這些。
他的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雙手沾滿了血汙,正全神貫注地為一名腹部被木片刺穿的郎中進行清創縫合。
他的世界裡,隻剩下傷口、針線和一條條掙紮在生死邊緣的性命。
直到夜幕降臨,所有的傷員都得到了最妥善的處置,他才終於得以喘息。
靠在一輛補給車的車輪上,李沐灌下一大口水,疲憊地揉著眉心。
是誰?
究竟是誰,有如此通天的膽量和周密的計劃,敢在數十萬大軍的護衛下,行刺始皇帝?這背後,又隱藏著何等滔天的恨意?
“李藥丞,你沒事吧?”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劉柏梁提著一盞燈籠,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寫滿了後怕。
李沐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我無事,查出什麼了嗎?”
劉柏梁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一絲複雜的驚懼。
“刺客當場便被禁軍格殺了,是個力能扛鼎的壯士,廷尉府用刑訊問了活口……幕後主使,是韓相之後。”
“韓相之後……”
李沐咀嚼著這四個字,一個名字劃過他的腦海。
張良!
那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的漢初三傑之一!
那個他以為隻存在於竹簡史書上的名字,今天,用一柄一百二十斤的鐵錐和十幾條人命,向他宣告——
我,就在這裡!
李沐心中那片因見證曆史而生的驚濤駭浪,瞬間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劉邦、項羽、張良……這些曾經遙遠的名字,這些驅動曆史巨輪轉動的人物,並非旁觀者眼中的傳奇,而是活生生的、會用最酷烈手段表達自己意誌的博弈者。
這個時代的怨與恨,從未因秦的統一而消散。
它們隻是被強權壓入了地底,隨時準備噴薄而出,將這看似永固的帝國燒成灰燼。
次日,車隊再度出發。
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始皇帝的座駕被上千名最精銳的禁軍層層護衛,所有的將士都處於一種草木皆兵的警惕狀態,弓上弦,刀出鞘,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的每一寸土地。
李沐坐在搖晃的馬車裡,一言不發。
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封質地精良的帛書,那是臨行前,公子扶蘇托他轉交給上郡蒙恬的信函。
指尖傳來的溫潤觸感,此刻卻仿佛帶著灼人的熱量。
博浪沙的驚天一擊,不僅砸碎了皇帝的副車,也砸碎了李沐心中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忽然意識到,這座看似金甌無缺、萬世永固的龐大帝國,原來……
早已是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