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螢沒有想到,從未在人情世故上費心的袁頌,居然同杜衡與姨母一樣,已經為她的將來做打算。
那日杜衡沒有跟著去牢房見蘇建榮,實則是不讓他知曉,螢兒的婚事已經由聖上做了主。他們哄騙蘇建榮簽下脫親書,也是為了以後螢兒有憑據,可以擺脫糾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蘇建榮在窮困潦倒之時尚能引得年輕小姐輕許芳心,出了牢獄之後,若是不早早做切割,十有八九會在市井中又擺起蘇老爺的窮譜,道一句:“新科狀元郎可是我的女婿,是當今聖上賜的婚!”到時哪怕引不來小姐,也能引來想找幫襯的寡婦。
至於杜衡的母親程氏,杜衡其實也早早同她說了明白:“經春闈一事,我母親已吃了教訓,她越是上心的事,到頭來越是與她所想背道而馳。我還未開口說要帶你一同赴任,她聽了聖旨後,反倒先一步提起,要你隨我去雲州。”
程氏當時是這麼說的:“你與螢兒情投意合,就如當年我與你父親。你祖母當年如何待我,我便會如何待螢兒。讓她隨你一同去雲州,不用留在京城立規矩,你們二人和和美美,我這做母親的就心滿意足了。”
這些杜衡早已替她做好打算的事,她怎能告訴袁頌?
她唯一能做的,隻有說出那最狠心的一句,一刀斬斷他的念想。
果真,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刀,徑直插進他的心窩,將他心頭僅存的希望攪個稀碎。
袁頌像被施了咒一般怔在原地,那微張的口再也說不出半個字,那一雙因激動而上揚的鳳目,也漸漸垂了下來,失去了光彩。
蘇螢不再言語,也不再看他,緩緩轉身,強忍淚意,欲步行離去,好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誰知才剛朝前邁出一步,忽覺背後一暖,袁頌已將她從後抱在懷裡,不願鬆開。
“彆動。”
哽咽之聲在耳畔響起。
她心頭一緊,卻還是依著他沒動。他也便再無一言,隻有那龍湫瀑布的轟隆聲,像一條巨龍一般,不甘心地在電閃雷鳴中翻騰掙紮、狂嘯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恢複了往日的生氣,他用他慣常的玩笑語調,在她耳邊說道:“告訴杜衡,不論他在雲州還是京城,我都會盯著他。我袁頌向來小氣,隻能將你借給他一回,就一回!”
尤其最後那三字,說的更是咬牙切齒。
隨後,他一把將她抱起置於馬上,隻是這一回,他沒有翻身上馬,而是牽著馬,牽著馱著他心中那個姑娘的馬,緩緩地,慢慢地,將她送回書院,送到那個他隻願借讓一回的人的手上。
......
杜家人全數到齊,一切便不能再多做耽擱,因杜衡已做好了準備,杜老夫人攜眾正式登門拜訪書院之時,兩家人便商定好了日子。
容老先生身在書院,卻心係朝廷,尤其是得了皇帝的賜字之後,更是表明,朝堂社稷為重,容家不會過多要求,兩人速速成婚,去雲州赴任為要。
容老夫人聽罷,心中卻起了怨,可當著杜家人的麵,她隻能忍氣吞聲。
“我說親家公,哪怕有聖上的旨意,咱們該有的禮數也都得做到,哪有讓螢兒委屈的道理。成婚為何要選個吉日,不就是為了有個好兆頭,讓衡兒同螢兒從成婚那一日起便歡歡喜喜到白頭。要我說,除了日子能挑個近的便挑個近的,其他的一概不能少,不僅不能少,還要多,熱熱鬨鬨的,才不枉聖上賜婚之恩。”
杜老夫人一番話,旋即解了容老夫人心中的憋悶,再加上她提及皇帝,更讓容老先生不敢不從。
於是兩家人歡歡喜喜定了三日之後成婚,婚前所需三書六聘之禮則將在三日之內儘快完成。
......
三日之後,雁蕩書院門前高掛紅綢,書院上下喜氣洋洋。
蘇螢頭戴鳳冠,身著嫁衣,霞帔加身,端坐於房中。
小草與桃溪似乎比小姐還緊張,一個守在房中,一個則候在院門,側耳聽著院外聲響,等著狀元郎上門迎親。
“小姐,小姐,公子來了!”
小草在院門處未待多久,便聽見鑼鼓喧天,喜樂連奏。她讓人悄悄打開了個門縫,便瞧見遠處一身著大紅之人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一隊望也望不到頭的迎親隊伍向書院行來。
原本心湖一片寧靜的蘇螢,被小草的這一聲喊蕩起了漣漪。
心咚咚咚地響,臉頰也泛起紅暈,那朱唇也比初上妝時更明豔了幾分。
許是如擊鼓般的心跳聲震耳,她隻瞧見喜娘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而身旁的姨母、外祖母則笑中有淚地望著她。隨之,她的眼前,便被金銀絲線鑲邊的紅蓋頭擋住了視線,隻能瞧見自己腳上那一雙繡著多子石榴的紅緞繡鞋。
這一雙繡鞋亦是金絲鑲的邊,走動起來閃著點點金光,她先是出了廂房,進了前廳,拜彆外祖父母之後,便走出了書院大門。
此時的鼓樂更是震耳欲聾,她不知道蓋頭外是怎樣的熱鬨,忽然一雙黑緞皂靴入了她的視線,與她那紅緞繡鞋,足尖對著足尖,成雙成對。
“狀元郎莫著急!待我等送新娘上花轎!”
喜娘那話音剛落,隻見那黑緞皂靴頓了一頓,隨後便離開了她眼前的方寸之地。
蘇螢不由一笑,雖未親見來人容顏,卻從他方才那一滯,便知向來穩重的他,到此時也不免同她一樣緊張無措。
她由著人攙扶到了花轎之前,正欲抬腳上轎,隻聽得遠處有人在鬨:“停下,停下,沒我這做父親的點頭,這親事做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