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枯黃的秋葉隨風落在旅舍三樓的木頭窗格上,被一隻鏽銅手甲輕輕捏起。
薩麥爾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麥浪在略帶寒意的秋風中翻湧著,一浪又一浪湧向田邊。
帝國的農民們站在收割車械後麵,吆喝著車械中間的馬匹。
收割車械像是一個巨大的木頭方框,中間挽著馬匹,前方和側麵都固定著橫向的剃刀輪盤和動力傳輸齒輪軸。在使用時需要先打開車框架後方的木頭橫杆,將馬匹牽進去,固定好堅固的木梁和挽具繩索,再閉合車後的木頭橫杆。
隨著車輪轉動,齒輪組將動力順著軸承傳遞再變向,將一部分動力轉化為車前方與兩側的剃刀輪盤動力。
薩麥爾把玩著手中的落葉,俯瞰著收割車架的結構與剃刀輪盤。
“我以前在隆多蘭的聯合圖書館裡見過你,你居然是公主?”身後傳來那個臉頰上貼紗布繃帶的姑娘驚訝的話語,“我還以為你隻是個……書呆子。”
“是……但我隻是……我不習慣被人盯著看。”塔莉亞尷尬地回答。
“請放心,我們不會把你們的事情告訴穆薩——你們想必就是穆薩的目標。”戴皮帽的年輕行商小夥子來到薩麥爾身旁,“我們所敬仰的隆多蘭毀於背叛——我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是,謝謝。”薩麥爾回答,“那隻是收割用的嗎?”
他指了指窗外的收割車械。
“曾經是厄德裡克帝國的戰車,針對輕甲與無甲步兵的平原作戰,也用來衝撞密集的騎兵陣型,在近距離撞擊時切割馬腿。”年輕行商小夥子回答,“但是對抗蘇帕爾帝國沙漠步兵的效果不佳,因為要砍馬腿和人腿而底盤很低,車輪和大半個車架經常陷進沙子裡。”
薩麥爾扭頭多看了他兩眼。
“怎麼了?”魔族流亡者行商小夥問。
他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戴著寬大的皮帽子,算得上英俊,隻不過眼睛是眯眯眼,像是兩條線似的,看起來像是某種疲憊而懶散的爬行動物,眯著眼睛曬太陽。
“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這麼多?”薩麥爾遲疑著,“隻有我是第一次來帝國嗎?”
“不——我曾經是南方聖光教國邊境區域一座小型地下城的建築師與鑄工機械技師,這種戰爭車械的發展曆程在我的專業領域內。”眯眯眼的魔族流亡者小夥子聳肩,“我的前老板剛開始建造沒多久就被冒險者宰了,地下城建造到一半被冒險者湧進來拆了個乾乾淨淨。我和其他弱小魔族沒地方住了,其他地下城也不要我,所以加入了老杜克的流亡車隊。”
“我不擅長戰鬥,靈能天賦也很一般,雖說有點專業知識,但是在那些中大型的魔族地下城不夠看的。”他摘下帽子,扒開頭發,展示自己頭顱兩側鋸斷的漆黑犄角根印子。
“喔!是大師啊!”薩麥爾肅然起敬,“您……怎麼稱呼?”
“亞奇,亞奇·耶維爾。”眯眯眼流亡者點了點頭,“大師的稱呼不敢當,隻是小工匠而已。”
“好吧……亞奇·耶維爾,朋友。”薩麥爾伸手按在亞奇的肩膀上,“我們可能需要這個東西輔助作戰。”
他指著窗外的收割車械。
“當然,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他補充道,“如果不想摻和進來,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不強求——”
“不不不,薩麥爾先生,我們沒有對那個穆薩動手的唯一原因隻是我們打不過。”亞奇打斷了他的話,“他傷害了我們尊敬的車長老杜克——傷害了我們家庭中年邁的大家長。如果你們要殺穆薩和他的手下,那麼請務必允許我們幫一點忙。”
“隻不過……”他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薩麥爾問。
“我覺得用處不大。”亞奇搖了搖頭,“我們魔族擁有恐怖的愈合能力,普通武器的鋒刃對魔族並沒有太大用處,除非砍掉頭顱,炸爛身軀,或者以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直接撕扯肌肉,拔出骨頭,捅穿腹腔,扯出內臟——這就是為什麼魔族戰士都喜歡佩戴爪型手甲。”
他望了一眼塔莉亞的爪型甲。
“我們的長途貨車頂上也有弩箭,當他們在帝國境外襲擊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嘗試過反抗,隻不過很難對他們造成有效傷害。”臉上帶紗布的姑娘補充道,“那五個魔化者分彆是兩個【赤殼蟲衛】,兩個【沙丘戰蠍】,還有一個【伏沙翼龍】。”
“【赤殼蟲衛】是低敏捷的重甲單位,普通武器很難破甲,而且尤其耐受鈍器打擊。【沙丘戰蠍】則是均衡的中敏捷與中甲,在格鬥中還夾雜著毒刺。【伏沙翼龍】則是無甲的高敏捷,一旦進入天空就很難處理。”
“您對不同魔獸的特點很了解?”薩麥爾問。
“在我成為流亡者之前,我曾經是一個弱小地下城的牧獸人與花園匠師。”她扯下臉頰上貼著的紗布,紗布下麵是被強行撕扯掉鱗片的深紅疤痕。
“我以前居住的地下城被另一位魔族君主攻破了,我們的君主也被殺了。我和其他弱小魔族原本都會被征服者抓去做奴隸,但我逃了出來。”
她顯得有些在意自己臉上的疤痕,在展示完自己魔族身份之後,立刻又把紗布貼了回去。
“怎麼稱呼,這位才華橫溢的美麗小姐?”薩麥爾注意到了這一點,調整了措辭後微微頷首致意。
“格……格溫妮絲·哈爾德。”帶鱗片疤痕的格溫妮絲摸著臉上繃帶覆蓋的位置,微微臉紅,輕輕笑了笑。
哐。出於某種原因,塔莉亞又重重撞了一下薩麥爾的肩甲。
我隻是鼓勵一下她而已……薩麥爾試圖用眼神示意,但是自己並沒有眼睛。
然而塔莉亞有眼睛,一雙鋼灰色的明亮眼睛,並且她用眼神清晰地表達出了“我也知道很多領域的知識為什麼你不誇我”這個長句子——這讓薩麥爾感到很驚訝,她的眼睛居然會對自己說話。
“好的,哈爾德小姐,還有耶維爾先生,我覺得沒有什麼問題。”薩麥爾捏著手中的落葉,扶著窗格,望著遠處地平線上的帝國鑄造所,“另外,你們之前提到過,你們的領袖被穆薩綁架了?”
“是的,老杜克被穆薩的手下控製著。”亞奇麵無表情,但按在窗邊的手指慢慢握拳,死死抓著窗框邊緣,“他們帶著兩柄來自東部沙漠的火油噴槍守著他,我們很難救援。”
“火油噴槍……請放心,交給我們。”薩麥爾把手甲按在亞奇肩膀上。
亞奇被寒冷的甲胄表麵驚得微微哆嗦了一下,略微遲疑著。
“我從剛才就一直想問了,薩麥爾先生。”亞奇望著自己肩膀上的冰冷手甲,“您是隆多蘭的魔族嗎?還是……彆的什麼。”
“我並不是魔族,但也不是人類、精靈或者矮人。”薩麥爾回答。他坦然地抬起雙手,抓住自己的頭盔兩側。
塔莉亞忽然伸手按在他手臂上,想要阻止他,但他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塔莉亞的手背。
他坦然摘下了冥銅頭盔,露出空蕩蕩的盔甲內部。
“我是個鬼魂。”他空洞的聲音在冥銅盔甲內的虛無中回蕩,“從神代遺跡蘇醒,來自遙遠的未知之地。”
格溫妮絲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