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斜地照耀在帝國的某座小鎮上,在折線型的木頭與稻草屋頂上留下斜麵的陰影。
折線斜坡型屋頂是厄德裡克帝國民居常見的建築形式。由於地處大陸北部,厄德裡克帝國每年冬季的降雪量巨大,雪層堆積嚴重。高聳的折線斜坡型屋頂能夠讓雪層在落到屋頂上之後立刻滑落,以避免積雪壓塌房屋。
在折線型屋頂之間,矗立著高大的鑄造者聖殿的輪廓,斜坡型的聖殿屋頂之間筆直插著粗大的六棱柱形白石磚煙囪,如同插入大地的劍柄。
在鑄造者聖殿前的廣場上,隨著聖殿神職人員們的高喊,叮叮當當的鍛造聲漸漸停歇,觀眾們興奮而期待地交頭接耳,討論著今天的鍛造大賽選手們的表現。
身披錘砧徽記的紅袍神職者們穿過選手們的鐵砧,在選手們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中,彼此交頭接耳著,評判討論著每一件鍛造作品的優缺點,查看著鋼紋與金屬表麵有無裂痕,握在手中感受著武器重心的平衡,用手指輕輕摩挲鋒刃,估測著鋒利度。
片刻之後,神職者們終於達成了一致,從三十多件作品中,挑選出了其中最優秀的十把武器,擺放在聖殿前的長桌上,將位置讓給旁邊的一位魁梧軍官。
軍官脫下身上的騎兵大衣,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把大衣隨手扔給旁邊的軍士,點了點頭。
十塊厚度一樣的木板也被抬上聖殿前的高台,擺放在磚塊堆起來的架子上。
伴隨著連續十聲哐哐輕響,軍官一連串的快速劈砍,乾淨利落地對十把武器進行了劈砍木板測試。
一把刀刃在猛力劈砍中刀刃破碎,碎片迸濺出來。另有三把刀刃產生了裂痕。
“卡爾,鮑勃,賽麗亞,西林斯。非常遺憾,你們四位出局。”神職人員清點著斷裂與出現裂紋的刀刃,宣讀著名單。
丁零當啷的聲響中,軍士們又抬上來十塊薄鐵板,分開架在磚塊上。
鐺鐺鐺鐺……一連串密集的金屬碰撞聲中,魁梧的軍官依次提起剩下的六把利刃,對準薄鐵板一陣狠砸!
在一串鐺鐺的金屬碰撞聲中,混合著嚓的一記輕響。
劈啪。被砍成兩半的薄鐵板從磚塊架子上滑落,咣啷咣啷兩下掉在地上。
觀眾們驚呼著,而魁梧的軍官高舉起手中那把斬開鐵板的利刃,刃麵上泛著微藍色的狂亂花紋。
“淬魔是一種複雜而難以掌控的技巧,”一位神職人員從軍官接過那把淬魔利刃,在手中端詳欣賞著,“通過高溫魔質火焰的煆燒和鐵錘的反複捶打,讓少量魔質滲透進入到金屬中,與金屬混鑄在一起。”
“這樣鍛造出來的淬魔武器,能夠對目標產生微弱的魔質傷害,足以劈砍普通的金屬護甲與盾牌。利刃上的魔紋可以持續數年,隨著劈砍損耗與鈍化而漸漸削減——而阿爾伯特鍛造的這把淬魔武器,根據品相和魔紋估算,淬魔效果融合得相當不錯,至少也能維持個十幾年。”
“今天的鋼火冠軍是……”神職人員頓了頓,“看起來已經毫無爭議了。”
“本傑明·阿爾伯特!”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帶有狂亂藍紋的華麗淬魔短劍被神職者高舉起來。
一位三十多歲模樣的鐵匠振臂高呼,在觀眾們的呐喊聲中登上聖殿前的階梯,踩著台階,一步步登上高台。
軍士們與神職者們在台階兩側微微頷首,帶著對優秀鑄造者的尊重,為他鋪設出一條通往聖殿大門的道路。
鋼火教士與帝國軍官站在聖殿門前的高台上,伸手迎接他,把他拉上門階,輪流與他張臂擁抱。
聖殿的鑲鐵紅木大門轟然洞開,十位紅袍神職者站在大堂兩側,在長明的聖火前侍立,一位雙手托著紅布軟墊的紅袍鑄造修士緩步上前,將手中軟墊上的一枚鐵指環送到冠軍阿爾伯特麵前。
鐵指環上沒有鑲嵌寶石之類奢靡無用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更珍貴的事物——那是一小塊閃耀的猩紅血鋼,被鑄造成寶石般的菱形,象征來自帝國之主的肯定,以及政教合一的絕對統治。
紅袍鑄造修士恭敬地送上鐵指環,阿爾伯特伸出手,將指環慢慢戴在自己手指上。
“你可以選擇加入帝國鑄造所,獲得更多機會與知識。”魁梧的軍官背著雙手微笑,“或者,繼續做個鄉鎮小鐵匠。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做出選擇,我們不會催促,但也不會多等待。”
“好好考慮,阿爾伯特,我的孩子。”年邁的老主教伸手輕輕按在冠軍的頭頂,為他祝福著,“不過現在,還是先來拿你的獎金吧。”
一位軍士抱上來一隻沉甸甸的皮革大錢袋,錢袋上用黃金烙印著劍冠鐵冕的王徽。
“兩萬厄德裡克金幣,給我們的鋼火冠軍!”軍官高喊著,哈哈大笑著,拖著沉甸甸的大錢袋,一把塞到阿爾伯特手中。
阿爾伯特搖晃著,勉強抱住錢袋,被懷裡的重量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在觀眾們的笑聲和歡呼聲中,他感到頭暈目眩。
“哦,鑄國大帝在上……天哪,趕緊來扶一把我們的冠軍!”軍官大喊著,身後大門敞開的聖殿中,兩側守衛著鑄造聖火的修士們快步湧過來,扶起因為過度興奮和錢袋重壓而摔倒在地的鋼火冠軍。
在修士們離開鑄造聖火周圍的瞬間,聖火正上方的煙囪中發出窸窣的聲響。
哢吧,哢吧……窸窸窣窣的碳灰從聖火上方的煙囪裡一點點落下。
啪嗒。一個拳頭大小的鏽銅小鐘型盔帶著煙囪中的灰塵掉到了火裡,骨碌碌滾了兩圈,滾到了地上,在地上留下一攤灰塵印子。
鐘型盔裡塞滿了奇怪的黃金部件和鏽銅組件,一個陀螺儀似的黃金組件猛轉了兩圈,借助飛輪的角動量,像不倒翁一樣,將迷你鐘型盔從橫躺狀態掀回豎立狀態。
隨著嗒的一下輕響,小鐘型盔下麵彈出六條冥銅小節肢,體內的黃金動力輪飛快轉動著,帶動六條冥銅小節肢快速爬行,像某種怪模怪樣的大甲蟲似的,連滾帶爬地逃出聖火,溜進了聖殿側麵的陰影裡。
守衛聖火的神職者們扶起了冠軍,用紅布軟墊捧著那把奪冠的淬魔武器,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回到聖殿大堂中。
亞軍和季軍的評選與獎金頒發典禮還在繼續,但是沉重的鑲鐵紅木大門已經關上了,門外的祭典歡鬨聲瞬間被隔絕。
敬獻給神明的作品必須是最好的,隻要第一名,隻有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全都無關緊要。
昏暗的鑄造者聖殿中隻剩下鑄造聖火和周圍牆壁上油燈的微光。劈啪。偶爾的木柴爆燃聲在安靜的聖殿中回蕩,連回音都格外響亮。
牆根處的陰影裡,一個拳頭大小的銅蜘蛛似的小東西一動也不敢動,安安靜靜地在陰影裡趴著,試圖把自己混在牆根不起眼的鑄造花紋浮雕中。
“這是怎麼回事?”神職者一號指著長明聖火前地板上的一小團灰塵問,“剛才還沒有的。”
白石地板上有一團拳頭大小的灰塵印子,清晰可見。
“趕緊擦掉!被萊爾教士看到了,我們又要挨罵!”神職者二號慌忙拿起旁邊的抹布,在白石地板上抹了兩把,將灰塵印子擦乾淨。
“怕我看到什麼?”樓梯間噠噠輕響,一位中年鋼火教士從聖殿大堂側麵門洞的陰影中邁步而出,麵容嚴肅,紅袍樸素而整齊,長袍的袍角拖在地上,發出窸窣的微弱聲音。
“沒……沒什麼。”神職者二號解釋,“隻是聖火太調皮,又爆燃了一點灰燼出來。”
“你們又沒把燃料用的木頭晾乾?”萊爾教士挑眉,“把內部潮濕的木頭喂給聖火,爆裂和冒煙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我們已經把木頭晾乾了……”神職者一號還想解釋,但是萊爾教士擺了擺手。
“我希望你們能夠對待這些事業更加虔誠,態度更加認真。”他嚴厲地望著守衛火焰的神職者們,“手藝是不會辜負你的,但也不會無緣無故賜予你什麼。你對這些鍛造技藝敷衍,鍛造的結果也會對你敷衍。”
“添加燃料、控製火焰狀態、估算合適的火候和狀態,這些都是基本功,時時刻刻都要關注,不要落下了。叫你們在這裡守衛聖火,是為了讓你們摸清楚火焰的脾氣,保證火焰狀態穩定可控——連穩定加燃料都做不好,什麼時候才能掌握鋼鐵與火焰的技藝?”
神職者們低頭認錯。
“這是今年的奪冠作品嗎?”萊爾教士望著一位神職者手中的紅布軟墊。
軟墊上是一把精致漂亮的短劍,鋼紋中混雜著狂亂的淡藍色紋路。
他小心翼翼地握起短劍,用手掌遮住周圍環境中的微光,端詳著魔紋。
“優秀的作品,有資格獻給神明。”他點了點頭,掏出一塊潔淨的軟布,把短劍上上下下擦乾淨,直到上麵看不見神職人員和軍官留下的指印,隻剩下凝結了匠心與精湛技藝的作品本身,又輕輕放回軟墊上。
他伸手從守衛火焰的神職者手中接過軟墊,自己用臂彎溫柔地托舉著軟墊中的淬魔短劍,動作慈愛,像是抱著一個新生的嬰兒。
如此仁愛的動作,卻是懷抱著一把鋼鐵捶打出的利刃。如此慈和的目光,卻是凝望著一把烈焰鑄造出的武器。
“差不多傍晚了,太陽鑄爐最後的火光即將熄滅。將鑄爐的孩子獻給最初的古老鑄造者,以鍛爐之子的陪伴,在漫漫長夜中寬慰祂如塵封的爐膛般寒冷孤寂的心臟。”他溫和地說,臂彎中抱著短劍,像抱著聖嬰的聖父般,轉身邁入聖殿側門的長廊。
隨著他的腳步聲噠噠響起,一個哢噠哢噠輕響的小玩意兒借著他腳步聲的掩護,緊跟在他後麵,貼著牆根一點點移動,也鑽進了聖殿側麵的長廊中。
長廊側麵是個小花園,花園中種滿了灰綠色的杉木,夾雜著不知名的灌木,中心有一個白石基座,上麵插滿了黑鐵鑄造的殘破斷劍。整體呈現出黯淡而柔和的陰鬱質感,像是油畫中會繪製的場景。
萊爾教士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花園長廊中回蕩。忽然間,他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