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接下來的情況卻變了。
陳洛是騎著那匹溫順的駑馬，優哉遊哉地晃蕩在桂林街頭，身後跟著一群心思各異的官員與王府儀仗。
他東指指，西問問，活像個初次進城的土財主，偏生頂著個欽差禦史的名頭，搞得周長史臉上的笑容都快僵成石刻了。
“恩，說起吃飯，周長史啊，”陳洛忽然勒住馬，目光灼灼地盯著一處頗為氣派的三層酒樓，“這醉仙樓……瞧著不錯！應當去這桂林城裡的酒樓瞧瞧嘛。”
“酒樓？”周長史一愣，差點沒繃住那副精明的文人相，“禦史大人，您這是……王爺可還在府中等候呢，接風宴都已備好，這要是……”
“接風宴是接風宴，考察是考察！”陳洛一擺手，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本官奉旨體察民情，豈能隻坐在王府高堂之上聽彙報？民以食為天！這酒樓茶肆，才是了解一地民生百態、物價高低，甚至是官風民情的最佳窗口！懂不懂？”
他這話半真半假，夾雜著點現代人的大數據觀念，但把個體察民情是說得冠冕堂皇，卻又讓人挑不出毛病。
李禦史和王主事在後頭聽得麵麵相覷。
不過卻已經開始腦補，陳大人這思維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而且看似胡鬨，但他說的，好像有幾分歪理？莫非這又是他陳家祖傳的什麼為官之道？
周長史被噎得說不出話，心裡罵娘，麵上卻隻能賠笑：“大人高見！卑職愚鈍，竟未想到這一層！隻是王爺那邊……”
“你都說王爺他溫和，他仁德，他必能體諒本官一片為民之心嘛！”陳洛根本不給他說完的機會，翻身下馬，動作那叫一個利落，“走！都跟本官進去瞧瞧！本官請客……呃，記王府賬上！算是公務考察！”
說罷，他也不管周長史那瞬間綠了的臉色，一馬當先就朝著醉仙樓走去。
那架勢，不像欽差查案，倒像是餓死鬼投胎，趕著去嘗鮮。
幾名錦衣衛互相看了一眼，默默跟上，手按在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雖然他們覺得，最大的危險可能來自前麵那位興高采烈的上官。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酒樓，立刻引得食客們紛紛側目。
掌櫃的眼尖，認得周長史和王府儀仗，再看被簇擁在中間的年輕官員氣度不凡，立刻點頭哈腰地迎上來。
陳洛壓根不理那套虛禮，直接在大堂正中挑了個顯眼的位置坐下，啪地一拍桌子：“掌櫃的！把你們這的招牌菜，最時興的酒水，還有價目表，都給本官報上來！要詳細！”
小二把菜單拿來了，陳洛接著後，他卻根本也不看菜單，就突然開始了一連串讓掌櫃頭皮發麻的發問。
“我問你昂，這漓江魚今日市價多少？進貨渠道從哪來？漁民日子好過不？”
“米價幾何？鹽價幾何？尋常百姓家一頓飯要花銷多少？”
“你們這酒樓，每月營收多少？納稅幾何？可有地痞流氓或官吏來找麻煩？保護費……呃，我是說，治安管理費交多少？”
“最近可有什麼稀奇事？百姓們都議論些什麼啊？”
問題天馬行空，從民生經濟到八卦傳聞，無所不包。
他問得隨意，仿佛隻是好奇，但每個問題都隱隱戳向地方治理的方方麵麵。
掌櫃的冷汗直流，一邊小心翼翼地回答，一邊偷偷瞄向周長史。
周長史站在一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插話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覺得這位欽差大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這哪是查案？這分明是來給王府和桂林府衙上眼藥的！
可偏偏句句在理，讓你無法反駁！
而且，他在裝傻？
李禦史和王主事起初還覺得陳洛又在胡鬨，但越聽越是心驚！
高啊！實在是高啊！
陳大人這哪是貪吃？這分明是以酒樓為切入點，深入民間，從最細微處探查桂林真實的民生狀況、物價水平，真正的禦史作風！
這比直接去衙門看那些可能被粉飾過的卷宗高明多，而且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詢問，消息很快就會傳開，若桂林真有貓膩，必然會引起波動！
掌櫃一直在說，說的也都是很正常的情況，但他有一個忍不住的動作細節，每說一句就看一眼那位靖江王的手下？
陳洛內心已經有數，不敢說他自己聰明，但這不明擺著看人下菜碟，說的話恐怕不真吧？
“哼！”陳洛突然不屑一笑，轉而也偽裝的心滿意足的點點頭，然後大手一揮。
“好好好，看來一切都正常啊，那掌櫃的，剛才說的那些招牌菜，都給本官上一份，本官要親自體驗一下這桂林百姓的美食！周長史，坐坐坐，彆客氣，一起吃點，咱們邊吃邊聊嘛！”
說完，他真就拿起筷子，眼巴巴地等著上菜，那模樣，仿佛剛才那個言辭犀利的欽差禦史隻是個幻覺。
周長史：“……”
李禦史、王主事：“……”
錦衣衛們：“……”
所有人內心再次奔過一萬頭神獸。
所以繞了半天，您主要還是為了吃對吧？！剛才那些振聾發聵的問題，難道隻是……餐前開胃菜？!
掌櫃的如蒙大赦，趕緊跑去催菜。
周長史欲哭無淚地坐下，心裡已經把陳洛罵了千百遍。
李禦史和王主事捂著胸口，感覺自己的智商和情緒再次被這位上官按在地上摩擦，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法子……好像還真特麼有點用！
陳洛才不管他們怎麼想，聞著後廚飄來的香味，心裡卻罕見的嚴肅起來。
‘問不出來啊，這證據……恩，就要耍點手段了。’
因此又是一個突然間！
“對了，掌櫃的！你們這普通百姓平時來吃得起嗎？是隻有達官貴人來，還是老百姓也能來嘗個鮮啊？”
他坐那大廳中央，看似是不經意一問，畢竟這掌櫃的回頭還看到陳洛在拿來擺弄著身為禦史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