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是沉默著,甚至內心對陳洛的憤怒已經達到極點,很可能下一秒就殺死陳洛。
然而,然而就在所有大臣都以為陛下即將再次爆發,直接將陳洛拖下去剁了的時候,朱元璋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猛地抬手,不是拍案,而是……一把扯下了自己脖頸上那串時刻不離身的佛珠!
這動作太過突兀,以至於百官都懵了。
陛下這是氣糊塗了?要拿佛珠砸陳洛?
隻見朱元璋將佛珠攥在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罕見的注視佛珠,似乎想起他最不願意提及,當年沒起事前,沒加入紅巾軍前,他不得不在最慘時候成為和尚的那段經曆。
他似乎在妄圖用那種佛教的慈悲信條來壓抑他的怒火,他抬頭盯著陳洛,聲音是那般無奈和咬牙切齒。
“哼,你說了那麼多,陳洛,陳洛……你真行啊,你也真是咱的好臣子啊……字字句句,都往咱心窩子裡捅……”
他真不想對靖江王出手,他摘下佛珠,也是希望壓製自己的怒火。
這話也是有些低頭的意味,他當然也知道陳洛這人他一句話就能殺死,但陳洛在桂林的所作所為藏不住。
殺了是容易,但去不去處理靖江王這個敗類呢?輕了處理,最好還真坐實了他不遵守自己定的律法,為他朱家子孫開了方便之門。
而洪武的官吏中也是有真正為民的好官,這些人未來又會對他朱元璋是什麼看法?
桂林百姓的難就白白遭受了嗎?
你朱元璋難道就是不聽,是寧願殺了一個敢直言諫言的忠臣,也要保護你那暴虐成性的侄孫?
此刻。
朱元璋此話出口後,陳洛卻一臉‘我隻是實話實說’的無辜表情,甚至還下意識點點頭道:“陛下過獎了,臣份內之事,諫言嘛,就得諫到點子上。”
“噗——”有個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老臣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特麼是謙虛的時候嗎?!
而且人皇帝說的是你往他心窩子捅,你還驕傲上了?
朱元璋也是身體一顫,被這回應噎得喉頭都一甜,是差點氣的就要說出砍死陳洛的話。
他死死壓製自己的怒火,那串佛珠都差點忍不住的砸到陳洛臉上!
朱元璋也不服氣了!
“行!你說的確實是在點子上。”他咬牙切齒啊,最後更是說,“但你說咱不敢看?說咱的法度要成笑話了?”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甚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
“咱朱元璋!是提著腦袋打下這江山,咱怕過什麼?!咱殺的人比你見過的都多!咱會怕看?!”
嘴硬是吧?
“陛下自然神武。”陳洛馬上從善如流地接口,然後話鋒又一轉,“但陛下此刻就在不敢看。您寧願看著臣,看著楊業他們在這哭嚎的為臣求情,看著這滿殿文武戰戰兢兢的看著這皇家之事,您也不願去看桂林百姓血書上寫的每一個字,不願去想讓周長史招供的每一樁罪有多大!”
陳洛語調依舊平靜,甚至仿佛是在說今日天氣怎樣一般,但絕對的氣人!
“所以陛下您不是在怕靖江王,您是在怕您自己心裡那份純粹的‘家天下’的私心,它已經壓過了‘公天下’的聖心不是嗎?”
“放屁!咱絕對沒有!”
朱元璋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站起,額頭青筋都暴跳了。
“咱……咱隻是……想他還是個孩子,他爹死得早,咱大哥也就這一根獨苗了!咱……咱……”
“但是陛下!”
陳洛的聲音也陡然嚴厲起來,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桂林那些被逼死的百姓,他們誰不是父母生養?誰家沒有兒女?他們的爹娘看到孩子受罪時,難道就不會心痛嗎?他們的孩子失去爹娘時,難道就因為他們是平民,所以他們的眼淚就不值錢嗎?!”
“您大哥的獨苗是苗,老百姓的獨苗,難道就是草嗎?!”
陳洛也是生氣了,驟然轉身看向殿外,指向殿外。
“您當年也是窮苦人出身!您受過蒙元官吏的欺壓!您最恨的不就是這種仗勢欺人,不把百姓當人的蠹蟲嗎?怎麼如今您坐了天下,您朱家的苗,就比百姓的命更金貴了?”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一錘又一錘地砸在朱元璋的心防上。
老朱差點因為私心反駁陳洛,他朱家人自然比狗屁百姓的命金貴。
但他馬上抑製住了這種差點開口的本能,他甚至踉蹌一步,扶住了禦案,臉色由紅轉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陳洛看著他,也忽然歎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些,卻更顯誅心。
“陛下,臣知道您重情,但您不隻是您朱家的族長,您更是我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您對朱守謙的‘仁’,就是對桂林萬千百姓的‘不仁’,您對宗室的‘義’,就是對大明法度的‘不義’!”
“今日您若徇私,寒的不僅是天下百姓的心,更是寒了那些跟著您浴血奮戰,相信您能建立一個清明世道的功臣之心!更是寒了您自己的……初心啊!”
“初心……”朱元璋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有些渙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