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書房。
夜色深沉,寒風裹挾著雪粒,敲打著窗紙,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細碎的嘲諷。
書房內,孤燈搖曳,孔穎達如一尊泥塑木雕,僵坐在胡凳上,桌案麵前攤開的一張紙條,如同訃告般刺眼——三文一鬥,糧價已崩如山倒。
“啊——!”孔穎達猛地抓起那張紙,將它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
“賊子!奸佞之徒!!”他胸口劇烈起伏,渾濁的老眼布滿了血絲。
“老天爺,你為何不長眼?!為何偏讓這等不學無術、專營詭計的豎子屢屢得逞?!禮崩樂壞!斯文掃地啊!”
輸了!他竟然輸了!要將自己悉心培養、視若明珠的嫡孫女送去給那賊子當一個月侍女!
端茶遞水,研墨鋪紙,鋪床疊被,甚至暖……他不敢再想下去。
明月那孩子,容貌隨了她早逝的母親,清麗絕俗,氣質如空穀幽蘭,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他孔氏一門的驕傲,如今卻要淪為他人的仆役!
這簡直是將他孔穎達的尊嚴、將孔聖門楣的顏麵,放在地上任人踐踏,心痛如絞,莫過於此。
就在這時,他渙散的目光無意間掠過書桌一角,一張大婚喜帖映入他的眼簾。
孔穎達僵直的身體猛地一震,原本黯淡絕望的老眼,驟然迸射出近乎瘋狂的精光。
明日!明日就是那小子大婚之日!
如果他在那黃口小兒最誌得意滿、最風光無限的時刻,在那賓客雲集、皇親國戚矚目的婚禮之上,帶著精心打扮、風華絕代的孫女孔明月上門履行賭約……
孔穎達的呼吸驟然急促,枯瘦的手指因激動而微微痙攣。
他仿佛已經穿透時空,看到了那極具衝擊力的一幕。
林府內外,張燈結彩,鑼鼓喧天,林平安身著大紅喜袍,滿麵春風,高陽公主穿著嫁衣,嬌豔逼人。
正當賓朋滿座,夫妻即將行禮之際,他孔穎達領著清麗不可方物的孫女踏入喜堂,朗聲宣告:“孔某不才,賭約敗北,然君子一諾千金!今特送嫡孫女明月入府,為長安侯侍女一月,望侯爺笑納!”
以高陽公主那刁蠻的性子,如何能忍?必定當場變色!林平安那小子,再如何機變,在如此場合下,怕是也要措手不及,顏麵掃地!
更何況明月之美,不在皮囊,更在風骨氣質,稍加妝點,那份清冷出塵的氣質,未必不能壓下高陽的嬌蠻之氣。
兩女同在喜堂,容貌爭輝!
最關鍵的是,他孔穎達此舉,站在了信守諾言的道德製高點上!
他是踐行聖人之教,一諾千金!誰能指責他?誰敢指責他?恐怕那些清流禦史,還要上書稱讚他孔祭酒高風亮節,言出必行!
就連陛下,心裡再怒,明麵上也絕無法發作,否則便是阻人守信,有失君王氣度!
“合情合理!哈哈哈……”孔穎達想到這,不禁哈哈大笑,之前的頹喪和憤怒一掃而空。
他拿起那張大紅喜帖,輕輕摩挲著上麵燙金的字跡,渾濁老眼寒光閃爍。
“林平安,明日,老夫便送你一份畢生難忘的賀禮!看你們這婚禮,還如何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