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小王妃》/小舟遙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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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時值芒種,暑熱漸濃,揚州城郊的水月觀卻因地處山麓,荒僻幽靜,滄滄涼涼。
小道姑雲冉握著鋤頭,正打算趁著芒種灑下新一茬的菘菜種,就見四師姐慧明捂著肚子,急赤白臉地從前頭衝了過來。
雲冉揮鋤頭的動作頓住,黑亮眸子裡滿是疑惑:“四師姐,你這是怎麼了?”
“八成是今早那碟炒青瓜鬨的,我就說吃著有些不對勁,這不……哎喲!”
話未說完,腹中又一陣咕嘰,慧明忙夾著腿衝向茅房。
茅房大門“哐當”掩上,隨之而來的稀裡嘩啦聲聽得雲冉汗顏:“四師姐,你還好嗎?”
過了好一會兒,裡頭才傳來慧明有氣無力的回應:“還好,就是得多待一會兒了。前頭沒人,師妹去前頭替我看下攤子——”
“好,我這就去。”
雲冉將鋤頭和菜種整齊歸置在一旁,又取了井水淨手,方才朝前院走去。
且說這水月觀,原是幾十年前揚州城內一富商為他寡居女兒修建的一處私家道觀,規模不大,勝在清幽。後來富商落魄了,寡居女兒死了,道觀就傳給了現任觀主靜嶽——也就是雲冉的師父。
打從雲冉記事以來,她們道觀就很窮。毫無名氣不說,位置還偏,這些年除了附近百姓逢年過節來燒燒香,拜拜神,觀中主要進項全靠師父帶著師姐們下山接法事,做道場。
至於雲冉,作為觀中最小的師妹,就留在觀中種種菜、掃掃地,做些雜活。
原本師父答應她,今年會帶她一起下山接法事。不曾想冬日一場寒潮襲來,師父一病不起,本就貧窮的小道觀更是雪上加霜。
眼見就要揭不開鍋,大師姐和二師姐揣著行頭下山接活,三師姐去城裡師姑的觀裡求接濟,四師姐和雲冉留在觀中,一個在前頭解簽算命,一個在後頭墾地種菜。
“祖師爺在上,保佑我師父的病快快好吧。”
雲冉坐在擺滿平安符和長命縷的桌子前,垂眸歎息:“或是讓師姐們多接些活兒,不然師父下月的藥都要吃不起了。”
就在她暗暗祈禱時,紅漆斑駁的觀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噠噠馬蹄聲。
雲冉微怔,疑心自己聽錯了。
豎起耳朵再聽,果真是馬蹄聲,且這動靜,還不止一匹!
水月觀素日來的都是些布衣百姓,頂多牽條驢,鮮少有騎得起馬的人家,今日這是?
雲冉一肚子疑惑的朝著觀門走去,還未踏出門檻,就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
隻見一貫門可羅雀的破舊觀門前,整齊劃一地停了數十輛華麗馬車。那些馬車無一不是錦繡瓔珞,朱輪華蓋,拉車的馬也個個毛發黑亮,膘肥體健。馬車兩側還站著數十名皂靴烏袍的帶刀侍衛,以及好些衣著富貴的清秀婢子。
謔,好大的排場!
難道是三清祖師顯靈,知道她們觀中拮據,天降大主顧?!
雲冉雙眼頓時錚亮。
待得一位穿著絳紫色金絲錦裙的高髻婦人在一眾俏麗婢子的簇擁下走來,雲冉忙揣起一張笑臉,小跑上前:“福生無量天尊,這位夫人您吉祥。小道說怎的今早起來喜鵲叫個不停,原是紫氣東來,有貴人臨門。”
聽著這脆生生宛若出穀黃鸝的聲音,再看眼前笑吟吟的瘦小道姑,高髻夫人的腳步頓住。
眼前的小姑娘雖然隻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藍色大褂,頭發也用一根簡陋木簪隨意挽起,但烏發下那張小小臉蛋,粉光若膩,白裡透紅。
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不說,柳眉下那雙眼睛更是又大又圓,宛若兩汪粼粼秋水,瑩潤靈動,叫人一眼難忘。
隻憑這雙眼睛,高髻夫人就能確定,她沒找錯!
“夫人?夫人?”
雲冉見這華服美婦直勾勾盯著自己,一時有些不大自在。她知道她長得不錯,但也不至於盯這麼久吧。
到底不敢得罪大主顧,壓下心底那絲古怪,她再次露出個乖巧討喜的笑容:“夫人今日來我們水月觀,是想祈福還是算命?”
高髻夫人不語,仍是定定盯著她。
雲冉:“……”
她抬手摸了摸臉,確定沒有臟東西,眨眨眼,繼續營業:“若不祈福算命,夫人可要請兩道符籙?我們觀裡的符籙都是開過光的,保平安鎮家宅特彆靈!近日為慶祝城隍爺的誕辰,請三道符還送一條長命縷哦!”
這回高髻夫人終於有了反應,卻是彎下腰,嗓音發顫地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雲冉不解,但還是如實答了:“回夫人,小道名喚雲冉。”
“雲冉……雲冉……”
高髻夫人眼眶驀得紅了,雙臂一抬,便將人緊緊攬入懷中:“我苦命的孩子,是阿娘不好,叫你受苦了!”
猝不及防被抱了滿懷的雲冉:“???”
阿…阿娘?
半個時辰後,水月觀後殿。
主持靜嶽拖著病體,從一個帶鎖匣子裡取出一枚褪色平安符,擱在雲冉和那位自稱長信侯夫人的貴婦麵前。
“十二年前,貧道在道觀門口撿到雲冉時,她高燒不止,氣若遊絲,渾身除了一件布衣,便是脖子上係著的這道平安符。”
“貧道見她尚有一絲氣息,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便將她帶進觀中。幸得祖師爺保佑,這孩子自個兒也爭氣,細心照料了三日,漸漸也恢複過來。她八歲那年,也有一對夫婦上門,說雲冉是他們的孩子,要將人帶走。”
說到這,靜嶽道長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鄙夷:“得虧貧道留了個心,打聽一番,方知這對夫婦乃是當年的買主,原花了二十兩銀子從人牙子手中買到雲冉,想給他家傻兒子當媳婦。買到家後見雲冉上吐下瀉,以為染了瘟疫,怕死在家裡,方才趁夜丟來了水月觀。”
“這樣黑心爛肺的人家,貧道豈能將雲冉給他們?我們道門中人不惹事,卻也不怕事。大不了對峙公堂,叫朝廷律法斷個公道。”
長信侯夫人鄭氏聽得這話,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說來也是陰差陽錯,若非道長與他們對薄公堂,在官府那邊留了檔。我們府上也無法順著這一絲線索,千裡迢迢尋到此處。”
說著,鄭氏起身,斂衽抬袖,朝著麵前的靜嶽道長拜倒,“道長大恩,請受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