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小小的火焰,在王錚眼中,燒成了一片足以吞噬草原的滔天火海。
他從那毀天滅地的幻象中驚醒,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冷汗涔涔。
他再看向喬兮月的神情,已然是在仰望行走於人間的神祇。
“郡主,那‘千裡鏡’……”王錚聲音乾澀,帶著軍人對利器最本能的渴望。
喬兮月迎著他灼熱的目光,緩緩點頭,聲音卻異常冷靜:“王統領,你可知一麵完美的鏡片,需要何等技藝?千裡鏡,需要的是兩麵,乃至更多!這技術,急不得。”
她舉起手中的琉璃杯,光線穿過,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你看,光穿過它,會偏折。我們要做的,是讓它完美地反射,不差分毫。所以,在造出千裡鏡之前,我們必須先造出當世最完美的——鏡子。”
她話鋒一轉,眼中閃爍著商人的精明與自信:“而且,王統領,造千裡鏡,耗費的人力物力將是天文數字。這些錢,總不能全讓父皇從國庫裡掏。”
她環視一圈,聲音清越,“這鏡子,既是我們的技術基石,亦是我們的……無儘軍費!”
她沒有給眾人消化這驚人話語的時間,又下令重新開始燒製,隻不過這次沒有用鐵杆吹製,而是用特製的器皿壓製成片。
冷卻過後便是一片通透的琉璃玻璃,看上去與錦繡閣的琉璃幾乎無二。
又對身旁的玄甲衛下令。
“將我帶來的紅色箱子,抬過來。”
片刻之後,一個被層層密封的紅色箱子被抬了上來。
喬兮月親自開啟,當箱蓋打開,那盆銀白色的液體出現的瞬間,一股奇異的寒氣無聲散開。離得最近的一株野草,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白霜,隨即枯萎、發黑。
“退後!”喬兮月厲喝一聲!
眾人駭然後退,驚恐地看著那盆瑰麗而又詭異的液體。
喬兮月臉色凝重,拿起一根細長的銀針探入其中,抽出時,那銀針已然變得漆黑。
“此物,名為‘陰汞’,性極陰寒,劇毒無比。”喬兮月的聲音冰冷徹骨,“接下來,所有人聽我號令!”
她話音剛落,一名年輕工匠大約是太過緊張,搬運工具時不慎帶倒了旁邊的一柄鐵鉗,鐵鉗的尖端,極其輕微地沾染了一滴米粒大小的銀色液體。
“彆動!”喬兮月厲喝一聲。
眾人驚恐地看去,隻見那堅硬的鐵鉗尖端,竟在幾個呼吸間被腐蝕出一個漆黑的小孔,一股青煙冒起,帶著刺鼻的腥味。鐵鉗的主人“啊”的一聲癱坐在地,臉色煞白。
這無聲的畫麵,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威懾力。
喬兮月冷冷地掃視全場:“現在,所有人,戴上我準備的防護巾,口鼻必須捂嚴!任何人不經我允許,不得靠近操作台三步之內!否則,這鐵鉗,就是你們的下場!”
工坊內的氣氛,瞬間凝重到了極點。
在喬兮月的親自指導下,一名經驗最老道、手最穩的工匠,小心翼翼地將那“陰汞”與錫粉混合,整個過程,他的額角全是冷汗,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穩住!手不要抖!”喬兮月的聲音冷靜而有力,“塗層要絕對均勻,從左上角開始,以‘S’形軌跡移動,速度保持一致!”
一個時辰,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當那塊巴掌大的玻璃片經過短暫烘烤,被那工匠顫抖著翻過來時,他隻看了一眼,便如同被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手中的鏡子沒掉,因為他的手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他死死盯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蒼老的男人——
那深刻的法令紋,是為兒子湊束脩時熬了多少個通宵留下的?
那渾濁的眼白裡,怎麼布滿了血絲?
他記憶裡的自己,還是那個能一拳打死一頭牛的壯小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