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這是要造一頭……能載人飛天的……機關巨鳥!”
張大人最後一個字落下,整個精工坊內,仿佛所有的空氣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抽乾。
那台剛剛還奏著天籟之音的八音盒,此刻安靜地躺在桌上,它精巧的齒輪,在那張染血的、描繪著遮天巨翼的圖紙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完了……”謝長風一張臉煞白如紙,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撞翻了一隻工具箱,叮裡當啷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卻渾然不覺。
他腦中飛速旋轉的,不再是八音盒能帶來的萬貫家財,而是那頭機關巨鳥一旦功成,振翅飛於京城上空時,所帶來的滔天政治風暴!
那不是祥瑞,那是神諭!
是足以讓朝堂易主,讓龍椅換人的“天命”!
“這不是生意……這是在問鼎!”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屬於世家子弟的、對皇權更迭的徹骨恐懼,“他若功成,載人飛天,便是‘天命所歸’!屆時,我們謝家百年商譽,連同郡主你所有的心血,都會被當成新王登基的墊腳石,碾得粉碎!我們……我們全族都將萬劫不複!”
這股滅頂的絕望,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
幾個年輕的工匠看著自己手中打磨了半個月的八音盒零件,忽然覺得無比諷刺。
一個兩個,都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眼神黯淡。
是啊,他們嘔心瀝血造出的,不過是一個取悅女人的精巧玩意兒。
而人家,要造的,是能飛天的神!
這怎麼比?
就在所有人的心氣都泄得一乾二淨,即將被這恐怖的壓力徹底壓垮時。
一個清潤、沉穩,卻帶著不容辯駁的穿透力的聲音,打破了這片絕望的沉寂。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此物之罪,不在其巧,而在其‘巨’。”
黎子釗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那張血色圖紙之前。他沒有看那圖紙上的巨鳥,他的視線,落在妻子那雙因虛弱而略顯蒼白,卻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眸裡。
他輕輕拾起那張圖紙,動作從容,仿佛拾起的不是一張催命符,而是一頁荒唐的廢紙。
“長風兄,你隻看到了它若功成,振翅高飛的赫赫神威。卻沒想過,它若失敗,從半空中轟然墜落時,又將是何等的驚天醜聞?”
謝長風猛地抬頭。
黎子釗的聲音不疾不徐,如同一泓清泉,緩緩注入眾人焦躁的心田。
“我大周史書有載,前朝煬帝,為求長生,亦曾令方士造‘登仙樓’,高逾百丈,耗空國庫,最終樓塌人亡,徒留千古笑柄。”
“此機關巨鳥,以水為力,驅動百千機括。敢問,驅動它的,是何等湍急之水?需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去建那水渠?一隻齒輪錯位,一根連杆斷裂,那飛於半空中的人,與那折翼的巨鳥,將一同摔成肉泥。”
“此物,看似是神跡,實則是吞噬民脂民膏,懸於一線之上的……怪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張大人和一眾工匠,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如珠璣,擲地有聲。“我與內子所造之八音盒,雖小,卻能藏於袖中,響於閨房,是能握在掌心的風雅。”
“而此巨鳥,雖大,卻需萬民之力托舉,承一人之重,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的豪賭。”
他看向謝長風,一字一句:“長風兄,你現在覺得,陛下是會欣賞一個能為他充盈國庫,讓天下女子展顏的掌中珍玩,還是會青睞一個耗儘民力,隨時可能讓他背上‘煬帝’罵名的空中樓閣?”
一番話,如醍醐灌頂,瞬間將那頭猙獰的機關巨鳥,從神壇之上,拉了下來,變成了一個華麗、巨大、卻又愚蠢至極的笑話!
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