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的墨跡,那“鎮國公主”的無上榮耀,還像一壇最烈的酒,在青河鎮每個人的心頭發酵,熏得人暈陶陶,找不著北。
可這份天大的喜氣還沒捂熱乎,另一匹快馬便卷著漫天煙塵,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再次衝入了青河鎮。
馬上騎士的嗓子都喊劈了,那聲音裡帶著的,是一種比聖旨更具毀滅性的驚駭!
“聖駕——!聖駕已在百裡之外!不日便可抵達青河——!”
“轟——!”
如果說“鎮國公主”是往這鍋滾油裡扔了塊巨石,那“聖駕親臨”這四個字,就是直接把整條河都倒了進來!
整個青河鎮,徹底炸了!
“砰砰砰!”街道兩旁的門窗,像是聽到了統一的號令,不約而同地緊緊關閉。
前一刻還挺著胸脯,與有榮焉的百姓們,下一秒便被這無上的天威嚇得魂飛魄散。
黎家新宅,那股子喜氣更是瞬間凝固。
“都給我站住!”一聲清喝壓過了滿院的雞飛狗跳。
喬兮月衝出房門時,看到的正是讓她哭笑不得的一幕:她的公公黎天佑,這位平日裡穩重的老莊稼漢,此刻竟抄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院子裡追著幾隻咯咯亂叫的老母雞,嘴裡還念念有詞:“不能叫!衝撞了聖駕可是要砍頭的!”而另一邊,大哥黎大江已經搬來了梯子,正顫巍巍地要去摘黎子釗那幅“案首”的字畫。
至於婆婆趙桂花,這位新晉的三品誥命夫人,剛從“兒媳是公主”的巨大衝擊中緩過神來,聽到“聖駕”二字,一張臉瞬間沒了血色。
但她這次沒暈,反而猛地站起,一把抓住潘鳳霞的手,聲音都在發顫:“鳳霞!快!去……去把咱們家所有窗戶都用紅布蒙上!不!不行!得用黃的!咱家有上次賞的黃緞子嗎?快去!不能讓聖上看到咱家這窮酸樣!”
她急得團團轉,一會兒要去井裡打七七四十九擔淨水潑街,一會兒又想把家裡所有板凳都刷上桐油,那份屬於莊稼人的、最樸素的敬畏與慌亂,讓她這位三品誥命看起來比誰都更像個沒見過世麵的村婦。
“爹!娘!”喬兮月哭笑不得,快步上前奪下菜刀,又按住急得團團轉的婆婆,“您二老這是要把咱家拆了給父皇看嗎?他老人家是來看女兒的,不是來抄家的!”
她成了這片混亂風暴中,唯一的定海神針。
將黎家上下安撫妥當,喬兮月轉身麵對幾乎是連滾帶爬從縣衙趕來的縣令,以及聞訊而來的王錚,聲音平靜卻字字千鈞:“王統領,傳我將令。其一,主街可淨,但百姓生活不可擾。陛下要看的,是一個活生生、有煙火氣的青河鎮,是豐饒之果,而不是一座被天威嚇破了膽的死城。他若隻見死寂,隻會覺得我這個公主無能。”
她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其二,孫黨餘孽之事,不必刻意清剿。玄翊!”
一道黑影無聲浮現。
“你親自帶人,將聖駕沿途的護衛力量,布成一張明鬆暗緊的網。陛下,喜歡看戲,我們就讓他看一出‘魚兒自投羅網’的好戲。他看到的,不僅是我的能力,更是你們的忠心。”
王錚與玄翊聞言,心頭劇震,那句“陛下喜歡看戲”讓他們瞬間明白了公主的底氣與智慧,齊齊重重抱拳,沉聲道:“末將(屬下),遵命!”
安撫了外部,黎子釗也終於勸住了差點把祖宗牌位都藏起來的黎天佑。
夫妻二人退入書房,喬兮月臉上的鎮定才褪去,換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夫君,我需要一份答卷。一份能讓父皇心甘情願,讓我留在這裡的答卷。”
“我明白。”黎子釗重重點頭。
這夫妻二人,再次以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並肩作戰。
書房內,燈火徹夜未熄。
黎子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兩本賬冊,一本是縣衙存檔的去年全鎮農稅總錄,另一本,是錦繡大街開業僅僅一個月的商稅流水。他手中的算盤珠子撥得飛快,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起初,他隻是想為妻子整理數據,可越算,他這位讀了十年聖賢書的案首,呼吸便越是急促。
“不對……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猛地將算盤上的一個數字劃去,又重新計算了一遍。結果,依舊是那個讓他靈魂戰栗的數字。
喬兮月將一杯參茶放在他手邊,柔聲問:“怎麼了?”
黎子釗沒有回答,而是抓起毛筆,在一張全新的宣紙上,用顫抖的手畫下了兩根長短懸殊到堪稱荒謬的墨線。他指著那根幾乎短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墨線,聲音沙啞:“娘子,這是去年,整個青河鎮,近萬戶百姓,麵朝黃土背朝天,辛苦一整年,上繳朝廷的農稅總額。”
隨即,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那根長出數十倍的、如擎天之柱般的墨線上,眼中爆發出一種混雜著荒唐、震撼與狂喜的駭人光芒。
“而這!”他猛地抬頭,死死抓住喬兮月的手,聲音因極致的激動而顫抖,“這是你的一條街,一個月,創造的財富!娘子,你……你不是在經商,你是在……鑄造國庫!”
喬兮月笑了,她將那張圖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懷中,貼近心口。那沉甸甸的,不是紙,是她留下的底氣,是足以與天子對弈的,最強王牌。
她抬頭看向窗外,官道的儘頭,地平線上,一片金色的、如同燃燒的雲霞,正緩緩出現。為首的,是繡著張牙舞爪的金龍的明黃旗幟!數千禦林軍的赫赫天威,如一座無形的大山,緩緩壓來。
喬兮月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襟。
那即將到來的金色龍駕,在她眼中,不再是壓頂的烏雲,而是一場……她期待已久的,最盛大的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