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渾濁的、散發著怪異土腥味的黃褐色藥液,被喬兮月粗暴地灌入劉知恩口中的瞬間,整個院落,連同所有人的心跳,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公主!您瘋了!!”老郎中一聲淒厲的尖叫,幾乎要劃破耳膜。
他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因驚駭而扭曲,伸出枯樹枝般的手,就想去摳劉知恩的喉嚨,“此乃腐敗之物,是為五毒之水!您這是……這是在用毒藥殺人啊!”
吳夫人也癱軟在地,捂著嘴,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兩行絕望的淚水,無聲地奔湧。
太子周景琰站在那高聳的柴堆前,那張因痛苦和掙紮而繃緊的臉,在看到這一幕時,徹底化作了一片死灰。
結束了。
他想。
皇姐她,被逼瘋了。
他緩緩閉上眼,不再看那個倔強到讓他心碎的背影。
他對著身後那名手持火把的親衛,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孤再問你一遍,院外那些刁民,口中喊的是什麼?”
親衛渾身一顫,低聲道:“他們……他們喊‘妖女’、‘瘟神’……”
周景琰猛地睜開眼,那雙總是溫潤的眸子此刻隻剩煉獄般的血紅!他一把推開黎子釗,親自從親衛手中奪過火把,火光映著他扭曲的俊臉,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妖女?孤看誰敢說我皇姐是妖女!”他高舉火把,對黎子釗,也對這滿院的絕望嘶吼:“孤今日焚的不是屍,是射向皇姐的毒箭!是朝堂上那些豺狼的眼睛!這一把火,孤來點!這罪,孤來背!”
“住手!”黎子釗一聲斷喝,如平地驚雷!
他一步跨出,張開雙臂,用他那並不強壯的身軀,死死地擋在了喬兮月和那個已然“氣絕”的女孩身前,迎上太子那雙冰冷徹骨的眼睛。
“殿下!我的妻子不是妖女,她是在救人!”
“救人?”周景琰笑了,那笑聲裡是滔天的怒火,更是無儘的悲哀,“姐夫!你看清楚!她已經沒氣了!你所謂的‘救人’,就是灌下一碗毒藥,讓她死得更快一些嗎?!”
他指著黎子釗,又指著院外那越聚越多,眼中已然燃起怒火的百姓,聲音嘶啞而又暴戾。
“輿論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今日孤若心軟,明日萬民的口水便能將她淹死!屆時,孤便是想保她,也無力回天!你告訴我,是這幾條命重要,還是皇姐的名聲重要?!”
黎子釗的身子晃了晃,但他沒有退。
他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死死抱著女孩,仿佛要將自己所有體溫都渡給她的妻子,又轉回頭,迎上太子那足以殺人的視線。
他笑了,那笑容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讓天地都為之失色的溫柔與堅定。
“我選她。”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漿。
每一息,都像一年那般漫長。
院外的喧囂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可怕的、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那個一動不動的、小小的身軀上。
第一炷香燃儘,院外的喧囂變成了壓抑的死寂。
第二炷香過半,夜色如墨,將柴堆的輪廓勾勒得如同猙獰的巨獸。
喬兮月依舊跪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流淚的石像,隻有那死死抱著女孩的手,還在固執地傳遞著自己早已冰涼的體溫。
黎子釗死死攥緊的雙拳,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節,終是失了力,一絲絲鬆開。
他從未覺得,夜,竟是如此冰冷而漫長。
周景琰的臉上,已再無半分血色。
他看著那個跪在地上,背影單薄而又固執的姐姐,心如刀割。
他知道,自己該下令了。
這是他作為太子,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抬起那隻重若千鈞的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儲君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