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用鮮血和絕望繪製的畫卷,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地上,也烙在每個人的心上。
空氣中,還殘留著硫磺與皮肉燒焦的混合氣味,可那股灼熱,卻遠不及這幅畫卷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周景琰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他不是怕。
他看著畫上王錚那雙死不瞑目的、圓睜的虎目,看著那些被當成牲畜一樣懸掛的、熟悉的神機營袍澤,那地獄般的、被巫神操控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轟然衝垮了他最後的理智!
他想起了自己揮向皇姐的那一爪,想起了自己口中發出的不似人聲的咆哮,想起了姐姐那張滿是淚痕,卻又倔強到讓他心碎的臉。
新仇!舊恨!
一股源自儲君、源自兄長、源自一個男人的滔天羞辱感與暴怒,瞬間將他吞噬!
“啊——!”
他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困獸般的嘶吼,那張剛剛恢複了俊朗的臉上,殺意凜然,青筋暴起。
隨即,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這位大周朝身份最尊貴的儲君,竟猛地轉身,對著那個身形單薄、雙目蒙著白布,卻依舊站得筆直的姐姐,撩起甲胄,鄭重地、雙膝跪地!
“殿下!不可!”
“太子殿下!”
身後的親衛駭然失色,想要上前攙扶,卻被一股無形的、屬於皇室的威壓,死死地釘在原地。
周景琰沒有理會任何人。
他重重地,將自己的額頭,磕在了那片混著泥土與血汙的冰冷地麵上。
“皇姐救我兩次,一次救我之命,一次救我之魂。此恩,景琰,無以為報!”
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的腥味和靈魂的顫栗。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恢複了清澈的眼眸裡,不再有半分屬於儲君的驕傲,隻剩下最純粹的、毫無保留的交付與忠誠。
“從今往後,景琰之命,便是皇姐的劍!”
“為你,斬儘一切敵!”
這驚世駭俗的一跪,這石破天驚的誓言,讓整個縣衙後院,落針可聞。
喬兮月身子猛地一顫,她沒有感動,隻有一股發自心底的恐慌。她踉蹌上前,抓住弟弟的肩膀,聲音嘶啞而尖銳:“周景琰!你瘋了?!給我起來!你是太子!是大周的儲君!你跪我,是想讓天下人罵我妖妃亂政,是想讓父皇殺了我嗎?!”
周景琰卻不肯起,他抓住姐姐冰冷的手,將額頭更深地抵在泥土裡,聲音裡是壓抑的嗚咽與不容置喙的決絕:“我不管什麼太子!我隻知道,沒有皇姐,我周景琰早已是地獄裡的一縷孤魂!這條命是你給的,這天下,我便為你打下來!”
“你!”喬兮月氣得渾身發抖,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直到黎子釗上前,輕輕按住她的手,又對周景琰沉聲道:“殿下,月兒她受不住你這一跪。先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眼下,是如何為王錚將軍他們報仇,為我大周雪恥。”
他的聲音溫潤,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黎子釗將二人扶到案前坐下。
周景琰一拳砸在桌上,雙目赤紅:“姐夫!還等什麼?立刻點兵,殺向那座狗屁巫神島!孤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然後呢?”黎子釗反問,聲音平靜得可怕,“殿下,您率傾國之兵,遠征海外,贏了,不過是史書上一句‘蠻夷授首’。可萬一,後院起火呢?巫神之毒未解,寧州、南疆乃至整個大周的百姓,還活在對‘巫神’的恐懼中,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想,是太子殿下為報私仇,棄萬民於不顧!”
“你!”周景琰被噎得臉色漲紅。
喬兮月看向黎子釗:“你的意思是,攘外,必先安內?”
“不。”黎子召搖頭,眼中閃爍著慧光,“我的意思是,雙線作戰,文武並舉!殿下,你和皇姐,是大周最鋒利的劍,理應直插敵人心臟。但這後方,必須有人,將巫神留下的毒,連根拔起!”
他這才從懷中,取出那份早已成竹在胸的《大周防疫白皮書·橘神篇》。
“他們用恐懼製造信徒,我們就用希望爭奪民心!我要讓‘橘神’,成為懸在所有巫神信徒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是我的戰場。”
周景琰和喬兮月瞬間便明白了黎子釗的深意。
一個坐鎮後方,釜底抽薪,用民生對決信仰。
一個遠征海外,直搗黃龍,用刀劍斬斷源頭。
好一個“陽謀”!好一個“文武並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