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神農司。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絕望的氣息,比田裡乾裂的泥土還要沉重。
戶部侍郎王德忠蹲在地頭,兩鬢的白發在短短幾天內又多了幾根。他的官袍下擺沾滿了泥土,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他死死盯著眼前那片試驗田。
田地被侍弄得很好,土質疏鬆,溝壑分明。
可田裡空空如也,一片荒蕪。
彆說莊稼了,就連一根雜草都懶得長出來。
這片地,就像是被詛咒了一般。
王德忠的身後,站著一群從各地調來的老農官,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王大人,這都十天了,彆說發芽了,連個屁的動靜都沒有。”一個老農官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
“咱們試了公主殿下給的那幾種礦石粉,有的直接撒,有的兌水澆,可這地,就是不認啊。”
“是啊,這事兒太邪乎了。從空氣裡抓東西變成肥料?聞所未聞。”
這些議論聲像一根根針,紮在王德忠的心上。
當初在公主府,他被那番“顆粒神肥”的宏偉藍圖震撼得熱血沸騰。
可回到現實,他才發現自己麵對的是一個何等荒謬的難題。
神農司,這個名字聽上去無比神聖的部門,如今已經成了整個格物院最大的笑柄。
百煉司那邊,據說已經燒出了神仙才能造出的耐火磚,高爐建設如火如荼。
天工司那邊,也從謝家得來了神兵利器,水力大紡車眼看就要建成。
唯獨他們神農司,一事無成。
每日的工作,就是對著這片荒地發呆。
王德忠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
他每日硬著頭皮去黎子釗那裡彙報工作,說的永遠是那四個字——“毫無進展”。
他甚至能感覺到,駙馬爺的耐心,正在一點點被消磨。
王德忠從地上抓起一把乾土,土從指縫間滑落,帶不起一絲生機。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或許,是時候該向駙馬爺上書請罪了。
承認自己無能,擔不起這個重任。
就在王德忠心灰意冷,準備放棄的時候。
一名公主府的侍衛,卻找到了他。
不,準確地說,是找到了黎子釗。
黃昏時分,黎子釗結束了一天繁雜的公務,正準備回府。
一份來自公主府的請柬,被送到了他的案頭。
請柬的樣式很簡單,上麵是喬兮月清秀的字跡。
邀請他回府,一同品鑒西域新進貢的一批珍品。
黎子釗看著請柬,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從不會無的放矢。
在這個節骨眼上,用如此正式的方式邀約,必然是有要事。
而且,是不能在格物院,不能在朝堂之上談論的要事。
入夜。
黎子釗沒有帶任何隨從,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獨自一人,悄然回到了公主府。
根據喬兮月的指示,來到了府中最深處,一間平日裡用來存放珍寶的私庫。
私庫的門,虛掩著。
黎子釗推門而入。
裡麵,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沒有點一盞燈,也沒有一絲光亮。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木香與酒香的奇特味道。
“月兒?”
黎子釗輕聲呼喚。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庫房中,顯得有些突兀。
“我在這裡。”
喬兮月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傳來。
那聲音很輕,很近,仿佛就在他的耳邊。
黎子釗循著聲音走去。
他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黑暗。
借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喬兮月正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他。
“為何不點燈?”黎子"釗有些疑惑。
“點了燈,就看不到好東西了。”
喬兮月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
她拉住了黎子釗的手。
她的手有些微涼,卻很柔軟。
她將一隻觸感冰涼溫潤的杯子,塞進了黎子釗的手中。
“這是什麼?”黎子釗能感覺到,那是一隻酒杯。
杯壁很薄,質地非金非玉,入手有一種奇特的質感。
杯中,盛著半杯液體,散發著濃鬱的果香。
“西域進貢的夜光杯,裡麵是上好的葡萄酒。”喬兮月解釋道。
“你輕輕晃動它,看看會發生什麼。”
黎子釗依言,手腕輕輕一晃。
杯中的酒液,隨之蕩漾。
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那杯中紫紅色的液體,竟然發出了一陣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
那光芒不亮,卻異常清晰。
隨著酒液的晃動,在杯壁上劃出一道道夢幻般的光痕。
黎子釗的心,猛地一動。
他想起了一些古老的傳說。
有傳聞說,西域有神人,能釀造出在暗夜中發光的“神仙酒”。
飲之,能延年益壽,百病不侵。
難道,就是此物?
“看到了嗎?”
喬兮月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她的氣息,帶著一絲蘭花的清香,吹拂在黎子釗的耳廓,有些癢。
“這並非是杯子在發光。”
“而是酒,在發光。”
黎子釗的眉頭,微微一挑。
不是杯子,是酒?
這個說法,與傳說截然不同。
“夫君,你可知道,這酒,是如何釀成的?”喬兮月沒有等他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們將葡萄搗碎,封存。過些時日,它便自己變成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