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陳曉克感覺曆史已經照進了他的現實。
爆發的抗美援朝戰爭,就在他的生活裡發生。
他再也不能以一個旁觀者的態度去看待這些事情的發生。
一種無聲的緊迫感和使命感,彌漫在充滿油汙和鐵屑的空氣裡。
他們修理的不再僅僅是冰冷的機器,他們加工的每一個零件,都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它們將彙入支援前線的洪流,成為保家衛國的一份力量。
陳曉克看著眼前忙碌的景象,心中感慨萬千。
曆史的洪流,終究將這座小小的修理廠也裹挾了進來。
他原本隻想著能安穩立足,此刻卻真切地感受到肩上的擔子重了千鈞。
他知道,這座剛剛起步的工廠,和這個剛剛誕生的國家一樣,即將迎來一段最為艱苦、卻也最為光榮的歲月。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帶領大家,握緊手中的工具,打好這場屬於他們的“生產戰役”。
……
陳曉克則再次返回了現代時空。他的目標更加明確:不再僅僅是學習操作,而是瘋狂查閱老舊設備修複案例、土法改造技術、非標配件製造工藝的資料。
他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技術情報中心”和“解決方案庫”,不斷將那些經過簡化和處理、符合時代特征的技術思路,注入到1950年的工廠實踐中。
他現在能感覺到,每一次穿越,身體似乎都適應了幾分,那種精力充沛、思維活躍的感覺愈發明顯。
這帶給他更高效率的學習能力。
但他無暇深究,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場跨越時空的技術攻關之中。
……
現代,初冬,某市郊工業區的車間。
窗外,梧桐樹的葉子早已落儘,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倔強地伸向灰白色的天空。
早上陳曉克騎著摩托過來時,已經感覺昨天晚上下過雨後,天氣已經更冷了。
一陣冷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拍打著車間的門,發出嘩啦啦的輕響。車間裡沒有像數控機床車間那樣需要恒溫生產。
這裡隻能靠一台老式的電暖風機嗡嗡地吹出些有限的熱風,與窗外蕭瑟的初冬景象相比,車間內卻是一番火熱景象。
陳曉克隻穿著一件被機油和汗水浸得發黑的工裝背心,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他正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半弓著腰,全身的重量壓在一把刮刀上,對著一條厚重的、擱在支架上的舊機床導軌,進行著毫米級的刮削。
“停!”趙師傅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冷靜得像一把卡尺。
陳曉克直起酸痛的腰,長長籲了口氣,白色的哈氣在冰冷的空氣裡格外明顯。
趙師傅拿起精密水平儀和光學平直儀,在導軌麵上來回檢測著,又用手指抹了點藍丹塗在標準平板上,在導軌上輕輕推研了幾下,拿起平板查看接觸點。
“嗯…比上周有進步。”趙師傅難得地點了點頭,但隨即手指點著幾處,“這裡,這裡,還有那頭,接觸點還是太少,發虛。力道還是不均勻,腰馬沒沉下去,全靠胳膊較勁,乾一會兒就變形了!重來!”
陳曉克抹了把汗,苦笑道:“趙師傅,這刮研真是門苦功夫,比健身房擼鐵累多了。”
“廢話!”趙師傅瞪了他一眼,“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是機床的‘骨頭縫’裡的真功夫!你以為是你小子玩的那堆電腦控製的鐵疙瘩?數控床子是快,但沒了電,它就是廢鐵!這手藝,什麼時候都能讓鐵疙瘩活過來!接著練!今天不把這500個點刮出來,彆想吃飯了。”
如果說之前趙師傅還是拿錢辦事,現在他倒真有些喜歡上這個看似有些傻的小年輕。
他不知道陳曉克是不是有錢人家的傻兒子,但是他願意踏踏實實地學習這些技術,卻是非常不錯。
陳曉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再次俯下身,將全部心神凝聚在手腕和眼眸,感受著刀刃與鑄鐵摩擦時那細微至極的反饋。
空氣中隻剩下刮刀刮過鑄鐵的“沙沙”聲,單調卻蘊含著一種近乎禪定的專注。
休息間隙,他走到工作台邊,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大口濃茶。
台上攤開著幾張已經翻得卷邊的C6201車床的裝配圖,旁邊是他那本寫滿了密密麻麻筆記和計算公式的筆記本。
“趙師傅,”他指著主軸箱部件圖上一個複雜的裝配關係問道,“這個前軸承的預緊力,調整的時候,憑手感到底怎麼判斷才算最佳?圖紙上隻給了個範圍,太模糊了。
趙師傅湊過來,看了一眼:“書上怎麼說的都是理論。真上手,你得這麼乾:先緊到轉不動,再往回鬆一絲,感覺到有極輕微的軸向竄動,再緊回去剛好消除這個竄動。那個點,就是最潤的狀態。這玩意兒,得靠手去‘聽’,說不明白,得多裝拆幾次才能找到感覺。”
“明白了,就像老司機聽發動機異響一樣。”陳曉克若有所思。
“算你小子開竅!”趙師傅難得地笑了笑,隨即又有些不解地搖搖頭,“我說曉克啊,你這勁頭我是真佩服。可我就不明白了,現在滿世界都是數控、加工中心,學這些老掉牙的東西,還這麼拚命,你到底圖個啥?難不成真要去非洲開修理廠?”
陳曉克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他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含糊和真誠:“趙師傅,不瞞您說,我就是喜歡這些老機床用著得勁,”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我覺得這些東西才是根基,學通了,以後再學啥新的都容易。”
趙師傅聽了,嘬了下牙花子,點點頭:“嗯…這麼一說,倒也是條正路子。老手藝不能丟。成,你小子有這心,我就把我這點老底子,都給你抖摟出來!”
“太謝謝您了,趙師傅!”陳曉克感激地說。
“謝啥!”趙師傅擺擺手,“不過你這進度抓得也太緊了,跟趕著去救火似的。慢慢來,手藝活,急不得。”
陳曉克心裡苦笑,麵上卻隻能點頭:“是,您說的是。”
可是心裡陳曉克卻在想著,那邊等配件等得急,他也隻想著儘快學個大概,能應付個七八成也好。
趙師傅不再多問,拍拍他肩膀:“行吧,你自己有數就行。來,繼續!剛才那個力道,我再給你演示一遍…”
倉庫外,北風呼嘯,寒意漸濃。車間內,電暖風機的嗡嗡聲、刮刀的沙沙聲、師徒間的討論聲交織在一起。
陳曉克手上的老繭又厚了一層,但他心中的藍圖,在趙工毫無察覺的傾囊相授下,正一點點變為他能夠帶回1950年的、實實在在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