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的話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孫巧雲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
他拒絕得如此乾脆,甚至沒有一絲猶豫,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給她和女兒補身體?
這,這真的是那個為了口酒能搶女兒糊糊碗的劉滿嗎?
劉滿看著妻子眼中清晰的震驚和茫然,心中一痛,語氣不由得放緩,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債的事,我來想辦法。以後這個家,有我。你和寶兒隻需好好的。”
他說完,不再多言,轉身走到炕邊。
盼娣還捧著碗,小嘴油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帶點好奇地望著他。
劉滿的心瞬間軟成了一灘水。
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兒的頭,又怕手上的粗繭弄疼她,最終隻是輕輕碰了碰她的小臉蛋,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寶兒,好吃嗎?”
小女孩用力地點點頭,小聲說:“好吃!爹,你也吃。”
“爹吃飽了。”劉滿笑了笑,順勢道,“爹給你改個名兒,叫‘寶兒’,好不好?你是爹娘的寶貝疙瘩,不叫盼娣了。”
“寶兒?”小女孩歪著頭重複了一遍,似乎覺得這名字比那個帶著沉重期望的“盼娣”好聽多了,臉上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卻真實了許多的笑容,“嗯!我叫寶兒!”
孩子的世界很簡單,誰對她好,她就親近誰。
一頓美味的雞湯,一個溫和的爹爹,一個新名字,很快就讓她放下了不少戒懼,甚至主動往劉滿身邊靠了靠。
孫巧雲看著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酸酸脹脹的。
她慌忙低下頭,掩飾住翻騰的情緒。
不能信!千萬不能信!
這一定是糖衣炮彈,是為了讓她放鬆警惕的騙局。
她默默收拾了碗筷,動作機械,心裡卻亂成一團麻。
夜裡,寒風透過窗戶的破洞嗚嗚地吹進來。
孫巧雲摟著女兒睡在炕上,身子繃得緊緊的,毫無睡意。
她聽著外間地上劉滿輾轉反側的聲音,心裡那根弦始終不敢放鬆。
黑暗中,她睜大眼睛,一遍遍告訴自己:老鼠藥……如果他有異動,就去尋老鼠藥。
劉滿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蓋著薄薄的破被,同樣毫無睡意。
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雪光,他能看到炕上妻女模糊的輪廓,那麼瘦小,那麼脆弱。
前世她們慘死的模樣如同夢魘,反複在他眼前浮現。
他緊緊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輩子,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三十斤棒子麵,必須儘快弄到。
還有這個破敗的家,必須儘快改善。
希望,就在那座白雪覆蓋的大山裡。
第二天,天還漆黑一片,劉滿就悄無聲息地爬了起來。
他動作麻利地將剩下那半隻野雞燉進鍋裡,又把家裡僅剩的一小把棒子麵摻上剁碎的野菜,烙了幾個小小的、勉強能成形的餅子。
雞湯的香氣和麵餅的焦香漸漸彌漫開。
他快速喝了兩碗雞湯,吃了一個最小的餅子,感覺腹中有了底,身上也暖和起來。
然後將剩下的雞湯和餅子仔細溫在鍋裡。
他輕輕推開裡屋的門,借著灶膛裡未熄的火光,看到孫巧雲似乎睡著了,呼吸平穩,寶兒蜷縮在她懷裡,睡得正香。
他低聲道:
“巧雲,我進山一趟。鍋裡燉了雞,餅子也溫著,你們醒了記得吃。”
炕上的孫巧雲眼皮顫動了一下,沒有出聲,放在女兒背後的手卻悄然握緊。
他又要進山?
昨天才從山裡死裡逃生,今天又去?大雪封山,這不是找死嗎?
還是說他嫌昨天沒能賣掉女兒,今天想另找機會?
劉滿沒等到回應,心裡歎了口氣,知道她醒著,隻是不願理他。
他不再多說,拿起那柄鏽柴刀和一根削尖的粗木棍,輕輕掩上門,走出了院子。
聽著那腳步聲消失在院外,孫巧雲猛地坐起身,披上衣服下炕,快步走到廚房。
掀開鍋蓋,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
鍋裡,雞肉在湯中微微滾動,旁邊篦子上放著三個金黃油潤的棒子麵野菜餅,雖然小,卻是實打實的糧食。
這真的是留給她們娘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