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站在門口,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忽然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上輩子的他,就是從這樣一棟看似堅不可摧的房子裡,親手將自己所有微薄的幸福,一點一點徹底葬送。
他像個瞎子,看不見眼前這個女人願意陪他啃樹皮咽草根的真心。
他像個聾子,聽不見那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怯生生喊他爹時的孺慕。
他被豬油蒙了心,被野心燒壞了腦子,把她們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把她們的愛踩在腳下。
直到他眾叛親離,如同一條喪家之犬,在無儘的黑夜裡哀嚎時,才追悔莫及。
如今,老天爺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讓他再次站在了幸福的門前。
他才真正明白,什麼他娘的榮華富貴,什麼狗屁的出人頭地,都比不上一家人圍著炕頭,守著自己的老婆孩子,過這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平淡日子。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這才是最真實的幸福。
孫巧雲和囡囡已經像兩隻快樂的小鳥,歡呼著一頭紮進了這個嶄新的家。
房子的裡裡外外,都被那些淳樸到骨子裡的鄉親們,用最笨拙也最認真的方式,打掃得一塵不染。
粗糲的木頭散發著原始的清香,混合著被陽光暴曬過的乾燥味道,在空氣中肆意彌漫。
這股味道鑽進鼻子裡,像是能把人五臟六腑裡的濁氣都給洗乾淨,讓人聞著就覺得心裡舒坦得不行。
劉滿將肩上沉甸甸的麻袋卸下,看著在屋子裡瘋跑打鬨的妻女,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不帶任何雜質的笑容。
他轉過頭,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旁邊還在咧嘴傻笑的張運肩上。
“今天彆走了。”
“中午就在這兒,哪也彆去。”
“讓你小子開開眼,嘗嘗哥的手藝到底有多霸道。”
張運被拍得一個趔趄,卻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半點也不客氣。
“好嘞滿哥。”
“你就算拿鞭子趕我,我今天也賴這兒不走了。”
劉滿留下了足夠一家三口吃到開春的糧食,將剩下那頭野豬最精華的部分,都搬進了新家的廚房。
他卷起袖子,親自下廚,用那口能燉下一整隻羊的大鐵鍋,毫不吝嗇地倒進了半罐子豬油。
隨著刺啦一聲,濃鬱的油香瞬間炸開,他將切成大塊的野豬肉猛地倒進鍋裡,高溫瞬間鎖住了肉塊的汁水。
他動作嫻熟地翻炒,顛勺,加入山裡采來的野山菌和晾曬的乾菜,最後倒入滿滿一瓢清水,將泡得晶瑩剔透的粉條整個鋪在最上麵。
鍋裡咕嘟咕嘟地冒著翻滾的熱氣,那種混合了油脂、肉塊、菌菇和柴火的霸道香氣,很快就飄滿了整個院子,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直叫喚。
劉滿又抓起一把粗糲的玉米麵,和上水,三下五除二就揉成了一個光滑的麵團。
他將麵團分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劑子,在案板上擀成厚實的餅狀,再一張張貼在燒得滾燙的鍋壁上。
金黃色的餅子,一麵焦脆,一麵柔軟,配上那鍋油汪汪、香噴噴的燉肉,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口水直流。
四個人圍著一張嶄新的八仙桌,像餓了三天三夜的狼,吃得熱火朝天。
張運的飯量大得驚人,一個人就乾掉了半鍋燉肉和足足八張臉盆大的餅子,撐得他直打飽嗝,一邊吃一邊滿頭大汗地豎著大拇指,嘴裡含糊不清地誇讚著劉滿的手藝。
“滿哥,你這手藝絕了。”
“比國營飯店的大師傅都厲害。”
孫巧雲的眼眶紅紅的,她小口小口地吃著,眼淚卻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臉上卻洋溢著許久未見的,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幸福和滿足。
囡囡的小臉吃得像隻小花貓,嘴裡塞滿了肉,還不忘用沾滿油的小手給劉滿也夾上一塊最大的。
這頓飯,是他們搬進新家的第一頓飯。
這頓飯,也是他們一家人,徹底告彆過去所有苦難,走向一個嶄新生活的第一頓飯。
吃過午飯,劉滿送走了那個抱著肚子,心滿意足,差點走不動道的張運。
他回到屋裡,看著正在燈下,就著昏黃的光,認真收拾著碗筷的孫巧雲,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你跟囡囡在家好好待著,哪也彆去。”
“我得出門一趟,去找大隊長。”
“咱們家這次能這麼順當蓋起這新房子,他前前後後出了大力,幫了不少忙,這份人情比天大,咱得好好去謝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