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一句話不說,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徑直走向木箱子,動作利落,毫無遲疑。
他拉開抽屜,翻出幾本賬冊,冷冷地開口。
“接到舉報,現在要檢查,請配合。拒不配合,後果自負。”
蘇曉玥趕回來時,院子裡已經亂成一團。
賬本被夜風吹得頁頁翻飛。
她辛辛苦苦收的發票被風卷著。
她衝進院子,心猛地一沉。
那稅務員正指著賬本某一頁,手指用力戳著紙麵。
“這筆兩百塊支出沒發票,咋回事?白紙黑字寫著,卻沒憑證,你當稅務是擺設?”
“那是發給工人的獎金,”劉小英站在一旁,聲音都在抖,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發白,“她們都是村裡人,不識字,按了手印作數的……名單在這兒,人都能叫出來,不信可以去問……”
“沒憑證的支出,一律算作利潤。”
那人不為所動,臉上沒有一絲波動,筆尖唰唰劃過紙麵,像刀在割肉,寫下罰單。
“補交60。限期三天,逾期按日加收滯納金。”
他頓了頓,又冷冷補充。
“還有,去年第3季度營業額超了標準,得按集體企業的稅率補差。差額不小,你們最好準備錢。”
蘇曉玥腦子“嗡”地一下。
她踉蹌一步,扶住門框才沒摔倒。
這些規定她從沒聽過,村裡從沒人提過,街坊做縫紉活的也沒人被這樣查過。
可對方手裡拿著公章,一字一句念得清楚,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根本不容反駁。
更要命的是,她挎包裡的秘典突然燙得厲害。
她知道,那是使用過度的副作用來了。
她的雙眼一陣陣發花,視線模糊,看東西開始重影。
人一走,蘇曉玥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的身後是翻倒的木製工具箱,幾把剪刀、卷尺和零散的線團散落一地。
四周一片狼藉。
劉小英站在一旁,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默默地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一張一張撿起那些沾了泥水的賬本。
過了一會兒,劉小英抬起頭。
“你爸把漁船押了。”
“你說啥?”
蘇曉玥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
“剛才他塞給我這個。”
劉小英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邊緣已經被汗水浸得發軟。
她緩緩攤開,是一張銀行存單,上麵清晰地寫著五百塊。
她頓了頓,又低聲說道:“說是給交稅用的……蘇家不能被人瞧不起。”
蘇曉玥愣住了,眼眶瞬間紅了。
她死死盯著那張薄薄的紙,仿佛能看見父親佝僂著背,站在銀行櫃台前簽字的畫麵。
那個曾經拍著桌子罵她“不務正業”、堅決反對她擺攤做生意的父親,竟然在她最狼狽的時候,默默把賴以生存的漁船都押了出去,隻為了保全她的尊嚴。
一滴淚,毫無預兆地滑落,重重砸在那張存單上。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有滾燙的淚水接二連三地落下。
夜裡,蘇曉玥獨自坐在燈下,一頁一頁地翻著那本破舊的賬本,翻來覆去,直到淩晨。
煤油燈的火苗在牆上投下她疲憊的身影,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