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嫣醒時天光還未大亮,她掀開帳子,瞧見一盞憨態可掬的兔子燈,外頭還用紗布罩著,令燭火不至於刺眼。
顯然是阿昀送的。
她心中先是一喜,隨即意識到祝昀夜半偷偷溜了出去。
起初,祝昀早去早回,洛嫣的確發現不了。
換季以後,她偶爾咳嗽不止,整宿整宿失眠。憑祝昀的耳力,聽見了總會披上外袍來陪她說話。
若不來,便是不在家。
於是祝昀承諾,凡獨自出門會順手帶件禮物。洛嫣見了以後便知他已經全須全尾回來,不必提心吊膽。
可眼下離取藥還有些日子,出門做什麼?
晨練不可懈怠,她起身穿衣,一麵琢磨該如何撬開他的嘴。
過去兩年當然打聽過,然而祝昀雖說從不扯謊,卻會裝啞巴,直氣得她肝顫。
但用腳也能猜出,武林中的動向、名貴的丹藥、源源不斷的金銀,皆來自於他“母親”,或者說“母親”的勢力。
至於昨夜……
昨夜她多嘴吐露了一句,興許是那句話嚇到祝昀,這才急著與虎謀皮。
洛嫣閱話本無數,根據經驗,她堅定地認為祝昀並非主動想與對方牽扯,而是對方捏著掌控他的法子。
若是正派人士,也許拿親人的前途和性命威逼利誘;也許打感情牌,在他小時候施舍關愛,然後灌輸扭曲的價值觀;也許狸貓換太子,弄出認賊作母的戲碼。
若是反派,下蠱、喂毒,每月不按時用藥會暴斃身亡;甚至拿她做文章,不聽令就派人……
她猛地拍了拍額頭:“打住。”
拿上短弓出門,祝昀已經候在院中,見了她,眼底漾開淡淡笑意。
但兩人各懷心事,比往常沉默。洛嫣埋頭練功,極致的專注之下,她發現自己的動態視力進步良多,拋起的樹葉被全數射落。
正要將喜訊分享給祝昀,話到嘴邊緊急刹住。
而祝昀循聲掀起眼皮,見她立在一叢野花前發愣,隻當是累了,收回目光繼續練劍。
等到下山,洛嫣走得飛快,每每被他追上又刻意放緩腳步,堅持要拉開差距。
縱然祝昀再遲鈍,也察覺到不對勁。
他略略思索,問道:“想要白馬還是棕紅色的馬?”
“!”
洛嫣記起臨睡前約定了教她騎術。
如果此時回應,豈不白瞎她生的這頓悶氣。如果不回應,她真的很想學騎馬。
祝昀蹲下身:“我背你。”
她猶豫兩息還是趴了上去,隻雙唇緊緊抿著,發誓不能被糖衣炮彈收買。
從前,洛嫣旁敲側擊過幾回“母親”的身份,想著對方若是原書中有名有姓的角色,她能默出重要劇情,興許可以助祝昀脫離掌控。
但都被搪塞過去。
加之原書叫做《無恙傳奇》,八成筆墨用在了崔無恙身上。她試過用排除法,結論是祝昀的“母親”興許和村民一樣,並未在書中登場,自由度極高。
果真如此,危險係數反而不高,這也是洛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
可對如今的她而言,祝昀與祖母,以及所有遇見過的村民、鎮民,早已不是扁平文字。他們不能起死回生,性情各不相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人一向脆弱,她氣的正是祝昀置安危於不顧。
“唉。”洛嫣輕輕歎息。
祝昀徑直問:“你想知道什麼?”
“問了又不肯告訴我,反正我最最最討厭你了。”
她語帶慍怒,在祝昀聽來仍舊輕輕柔柔,像是浸了蜜的蟠桃,甜得他耳根發癢。
洛嫣見他神色愉悅,三分怨化為九分怒,當即一巴掌拍過去:“虧你還笑得出來!”
“......”他假咳幾聲,佯作深沉,“我托人去查藥王蹤跡。”
藥王孫老,人稱華佗再世。
小徒兒更是偷出名為“鴛鴦暖”的禁藥贈與男主,險些成為他第八房老婆。
她揪住祝昀耳朵,質問道:“藥王身手不凡,你多大斤兩就要找他老人家。找到之後呢,還能綁他來見我?”
能。
但祝昀識趣噤聲。
可洛嫣說著說著紅了眼圈:“等這個冬天過去,我自己會好起來。彆再蹚渾水了,我不想你出事。”
祝昀如臨大敵,想偏過臉打量她的神情,但她死活不讓,喝道:“好好看你的路。”
靜了半晌,祝昀溫聲哄:“他們打不過我。”
洛嫣“嗤”一聲:“沒聽過雙拳難敵四手,沒聽過人多勢眾?龍傲天都不敢說這話。”
“他又是誰。”祝昀不悅擰眉,“成衣鋪裡同你搭話的三角眼?書坊裡追著要你抄書的黃鼠狼?街上死活要獻花的矮木樁子?還是——”
她捂住祝昀的嘴,尷尬罵道:“怎麼所有和我搭過話的年輕男子你都要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