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快撐不住時,也儘力將她護在身後。
崔宜蘿轉了轉眸子,問道:“表姐,大表哥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嗎?”
江昭月道:“大哥是大房獨子,從小便被我伯父伯母耳提麵命,說他肩負著家族榮辱,不可有一日懈怠。自我記事起,大哥一直是卯時不到便起身溫書,子時才歇下,連同窗出遊都很少,可說是一日假都不曾有,便是任官後也一直保持這樣的作息。不過大哥應該也習慣了吧,若換了旁人都要累出病來了,但他一年到頭都不見生一次病。”
“我幼時不知事,還在白日裡去尋大哥陪我玩,結果一回頭就碰上我伯父那張嚴肅的臉,可給我嚇死了,我回來後還做了好幾天的噩夢,夢見大伯拿著書和教尺追我!”江昭月摸著心口打了個寒戰:“險些將我嚇出病來,後來我就再也不敢去大哥院子裡了。”
江昀謹竟是在這樣嚴厲禮教中管束長大。
“那難怪大表哥從小便知事守禮了,但他就從未叛逆過麼?”
江昭月下意識搖了搖頭,又猛然想起什麼:“倒是有一次,不過這事……我不能告訴你。”
崔宜蘿忙拉她的手撒嬌,但怎知一向隨和的江昭月此次格外堅定,咬死了不肯吐露一句。
“表妹,此事江家上下皆不準提,我若告訴你,被父親祖母他們知道,一定會罰我跪祠堂的!”
江昭月話語鄭重,崔宜蘿隻好暫時放棄從她口中撬出此事的打算。
“不過,為何大表哥到現在都未娶親,連定親的苗頭都沒有?”
本朝男子大多於十八之後成婚,就算成婚晚一些,大多也都已定下婚事。江昀謹身居高位,又肩負家族興旺,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但他如今已二十又一,還未有定親的苗頭,便有些奇怪了。
江昭月答道:“大哥守完父母孝就已經十九了,祖母在大哥出孝後便著急張羅。一開始京中倒是有不少世家貴女有意,不過大哥自個沒有娶親的念頭,整日隻忙於朝政,那些相看宴一次都未去過,那些姑娘們皆出身高門,又不是沒有彆的選擇,見大哥性子如此冷淡,久而久之自然另覓良緣了。再加上祖母挑剔嚴苛,又擔心若大哥對她選的妻子不喜,隻會擾得家宅不寧,見大哥在朝中地位日益穩固,也就隨他去了。這不?就拖到現在了。”
崔宜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江昭月遲緩地咂出幾分不對勁,觀察起崔宜蘿的神色:“怎的問起這些來,莫不是……”
崔宜蘿一眨不眨眼地看著她。
江昭月看著崔宜蘿清澈的眼睛,又覺得自己多想了,表妹單純溫婉,怎會對大哥有那種心思呢?
江昭月登時為自己誤會了表妹感到愧疚,為了彌補,主動提出要帶崔宜蘿去選幾樣首飾在荷花宴上戴,並不顧崔宜蘿再三推卻將此事定了下來。
二人交談甚歡,江昭月覺得自己和婉柔乖巧的表妹很是投緣,且表妹雖在話語中有意掩蓋繼母苛待的事,但她卻敏銳地從細枝末節中聽出了端倪。
表妹命途多舛,真是可憐極了,江昭月暗暗歎一口氣,好在如今到了京城,有母親在,日子總能好過些。
直到日至中天,江昭月才意猶未儘地離開去用午膳。
江府有四房,除非節慶,各房都是分開用膳的。崔宜蘿腳傷著不便去膳廳,這幾日不同眾人一起用膳,而是由人將飯菜送到房裡。
不過崔宜蘿倒是無所謂,索性用膳也見不著江昀謹。
大房隻剩下江昀謹一人,他一向獨自用膳。不過他公務繁忙,回府時辰不定,獨自用膳倒還方便不少。
崔宜蘿又想起方才江昭月說的江昀謹曾做出過不守禮法之事,這倒出乎她的意料,而且江昭月死活不肯說,說明這件事出格到若為外人所知,或許會毀了江昀謹甚至是江家的清名,她要套出這件事難度不小。
但江昀謹究竟做了什麼,竟嚴重到這種程度?
與此同時的另一側,周身氣息清貴疏離的男人正坐在枝葉繁盛的樹下,日光透過細碎縫隙在男人英挺的鼻梁上灑下斑駁光影。修長的手指緩緩捏起茶杯,薄唇輕抿了口茶,身後的寒山被雲霧環繞,煙嵐雲岫,男人清冷的神色似與之相融。
“按你這麼說,應當真是他們下的手。”坐在他對麵的另一個男人開口,氣質貴氣又溫和沉穩,分明瞧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的年紀,但舉止卻分外的成熟穩重。
他冷笑了一聲:“看來你這表妹對他們威脅不小啊。”
江昀謹將茶杯放下,“殿下預計如何?”
蕭靖未答他的問題,反倒麵露惋惜:“你這表妹倒也不易,被繼母安排嫁與能做她祖父的人,從寧州千裡而來備嫁,又……”
江昀謹一直無甚表情,聽到最後時幾不可察地怔了一下,“寧州?”
蕭靖略有疑惑地看他幾眼,“是啊,你不知道嗎?是了,你怕是也不會主動關注小娘子。這崔姑娘父親多年未升任,娶回來的續弦表麵賢淑大方,暗地裡卻磋磨繼女,又生下一子,與崔姑娘僅相差五歲。崔姑娘上有薄待的繼母、不聞不問的父親,下有自小霸道橫行的幼弟。”
蕭靖歎了口氣,同情道:“不用想便知她這日子不好過啊。”
對麵的江昀謹眼簾垂下,遮住了眼瞳,盯著瓷杯中青綠的茶水,似乎走了神。
蕭靖見他除了方才突然問了句寧州後便沉默不語,猜測以他的性子不關心此事,便也沒有再繼續講。
他將雙手平放於石桌之上,語氣鄭重中帶著幾分請求:“慎之,她於我們有用,如今有寄住在你府上,怕是得麻煩你從中多轉圜。”
江昀謹麵色看不出願意與否,平靜點頭應下:“臣明白。”
蕭靖緊繃的身體顯然鬆弛下來,笑道:“本宮原本還以為你不肯答應呢。”
畢竟江昀謹是出了名的性情冷淡,對女子更是不願近身。
心頭大石落下,蕭靖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快到午膳時分了,本宮在這農家小院裡種了些菜,可要嘗嘗?”
“殿下雅性,不過臣還有其他公務要處理,就不叨擾了。”
江昀謹說罷起身行禮,一舉一動皆顯高門世家教養出的貴公子儀範。
蕭靖也未在意,隨意擺擺手道:“本宮也料到你一心隻有公務,罷了罷了,快去吧。”
“臣告退。”
江昀謹走出農院,聞風已牽了馬在一旁候著,忙上前將馬韁遞過。
但男人卻遲遲未接,隻望著遠處青山失神。
他疑惑地喚了一聲:“公子?”
江昀謹似方恍然回神,接過韁繩。
“走吧。”
用過午膳,正是午睡的時辰,烈日下的江府變得靜謐,下人乾活也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愛鳴的蟬也早在初夏時被粘了個乾淨,四周寧靜。
崔宜蘿卻未睡,兀自在自己帶來的箱囊中翻尋著,隨後將一影青菊瓣紋蓋罐放在了桌子上。
院裡忽傳來焦急的腳步聲,隻見荔蘭麵色難掩煩躁地入房,崔宜蘿瞬間猜出所為何事。
“姑娘,程監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