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獄已經戒嚴五天了。
京城的暮色總是來得格外早,酉時剛過,街巷間便已人影稀疏。可這幾日,就連最膽大的更夫也不敢靠近天鑒司衙門半步——每到子夜時分,那裡總會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活人的魂魄。
“聽說了嗎?昨兒個又抬出來十七具屍體。”醉月軒的一樓大堂裡,一個乞丐扯著嗓子,瘋瘋癲癲對圍在他身邊的人群大喊道:“我親眼瞧見的,那些屍首………”他猛地灌了口濁酒,“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更有甚者,根據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天鑒司裡麵的黑獄出了岔子,放出了某個大魔頭。現在朝廷正在嘗試鎮壓,但是收效甚微。
在這群人的推波助瀾下,一時間京城內人心惶惶,各種流言四起,甚至還有的說這是亡國的前兆。
恐慌像瘟疫般擴散。甚至米價一夜之間翻了三番,不少富戶已經開始收拾細軟。直到第五日清晨,天鑒司指揮使程逍終於出現在衙門口。這位素來以冷峻著稱的指揮使,此刻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最終,天鑒司指揮使程逍的親自出麵澄清,證明隻是天鑒司黑獄要進行維護升級,所以請軍方暫時看管關押在內的犯人,並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事。
“諸位不必驚慌。”他的聲音比往日嘶啞,“隻是黑獄年久失修,需要………”話未說完,衙門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非人的嚎叫,驚得圍觀的百姓四散奔逃。程逍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天鑒司的大堂,除了在寧州的淩霄和在北燕臥底的獵風首領,剩下的兩位天鑒司各部首領無一例外眉頭緊鎖。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卻讓這幾位感覺過了一輩子。
自去年秋天徐新秋遇刺開始,天鑒司就像陷入了什麼怪圈,一直在出岔子——補救——沒有下次——出岔子。
而這一次,他們算是捅了這輩子能捅的最大的婁子。黑獄第三層關著的那位,要越獄了。
這幾日,天鑒司幾乎是在用活人填一個無底洞。
那位大人似乎沉睡太久了,對血肉的渴望近乎瘋狂。每丟進去一個活人,黑獄深處的嘶吼聲便會短暫平息片刻,仿佛一頭饑渴已久的凶獸在細細品味獵物。
於是乎,為了拖住他,幾乎是以喂活人的方法讓他沉浸在吃人中。當然,所有人都清楚,這種方法撐不了多久。
“這已經是第幾次議事了?”程逍癱坐在太師椅上,聲音嘶啞,雙眼布滿血絲,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精氣神。他緩緩掃過另外兩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說吧,還有什麼法子?”
宋駿鳴和夏何洛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尤其是宋駿鳴,他的右臂還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如紙。黑獄剛出事時,他第一個持刀衝進去,試圖強行鎮壓那位大人。
結果?僅僅一個照麵,他便被一掌拍飛,肋骨斷了三根,五臟移位,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才能勉強下地。
——而那時候,那位大人甚至還未完全蘇醒。
如今,他們已經往黑獄裡送了不知多少活人,那位的力量恐怕早已恢複大半。程逍甚至不敢想象,現在的他究竟強到了什麼地步。
“平王殿下遠在寧州,就算現在傳信,也來不及了。”夏何洛低聲說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除非……”
“除非什麼?”程逍抬眼。
夏何洛沉默片刻,最終隻是搖了搖頭。
程逍嗤笑一聲,仰頭靠在椅背上,盯著房梁發呆。
反正這天鑒司指揮使的位子也坐不了幾天了。他早已暗中把妻兒老小送回江南老家,甚至連細軟都收拾好了。等到那位真正破封而出時——
這爛攤子,誰愛管誰管!
夏何洛則憂心忡忡的看著茶杯。其實他們幾個,還有朝廷的那幾位大人都知道還有最後的辦法,不過既然他們都沒有開口,那自己一個四品官,哪有資格說話?
為什麼五天了,第三層那位依舊沒有出來?是因為要吃人嗎?這隻對了一半。另一半,則是黑獄第一層,有個人守著黑獄的大門。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
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
幾個渾身是血的禁軍士兵背靠背坐著,手中的刀早已卷刃,鎧甲破碎不堪。他們本該死在下麵,死在那些非人的嘶吼和血肉橫飛的地獄裡。可他們活下來了,並且一路退守到了這裡。
——因為在他們中間,盤膝坐著一個囚犯。
男人一身粗麻囚衣,亂發披散,胡須虯結,看上去落魄不堪。可他的眼神卻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每當第三層傳來的震動讓整座黑獄顫抖時,他隻是輕輕抬手,按在地麵上。
“大師,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我還不想死……”
斷腿的年輕禁軍靠在斑駁的石牆上,右腿的傷口被粗布草草包紮,卻仍不斷滲出黑血。他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幾個月前剛披上禁軍鎧甲時,全村人都來送行,老父親還特意打了壺好酒………
囚犯緩步走近,枯瘦的手指輕輕搭在年輕人腕間。年輕人隻覺得一股暖流順著手臂蔓延,連蝕骨般的疼痛都減輕了幾分。
“施主放心。”淨明子捋開遮麵的亂發,露出溫潤如玉的笑容,“有貧道在,至少可保各位性命無虞。”他故意頓了頓,“你這傷勢恢複得很好。”
囚犯環顧四周,幾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受了傷。他儘力去安撫他們的情緒,靜靜的遊走在傷者之間,枯瘦的指尖每次輕觸,都會渡去一縷精純的先天真氣。年輕禁軍們不知道的是,這些真氣正在他們體內構築最後的防線——不是療傷,而是延緩死亡。
沒錯,僅僅隻是延緩死亡罷了。
淨明子很清楚,一旦被下麵那東西所傷,便隻有死路一條。他初出茅廬遊曆四海之時,曾在蜀地的深山中見過那些東西。
後來他尋遍蜀地,卻沒能找到治愈傷者的方法,反倒是發現了藏在深山中崇拜這種邪物的宗教。
紅鳳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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