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窗戶緊閉,燭光搖曳,嗆鼻的新鮮血腥氣衝得人頭暈目眩。
林爭渡掀起床簾往裡一看,產婦慘白著臉在大喘氣,進氣少出氣多,整個人已經虛脫到叫也叫不出聲了。
謝觀棋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並沒有避諱孕婦,平靜目光掃過那片血糊糊的床榻,“醫修有接產的法術?”
林爭渡:“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先保大人,小孩看情況,能保就保,保不住就放棄。”
謝觀棋:“不問外麵那幾個?”
林爭渡眉頭一皺:“這有什麼好問的,當然是優先孕婦。”
這個世界的醫修實際上並不等同於大夫——林爭渡剛開始也經常把兩者弄混,跟隨師父佩蘭仙子開始修行之後,才知道其實大部分醫修根本不會治病。
醫修一道有靈根限定,水,木,土三種靈根都可以嘗試。如果你父母是以上三種靈根中的任意一種,那麼恭喜你,你將有概率獲得稀有盲盒靈根:修複靈根。
天選醫修,隨便用點靈力都能修複各種傷口,如果你願意的話甚至可以用你的靈力來修打破的花瓶。
加上修煉這個東西,主打一個從娃娃抓起。林爭渡見過四五十歲了突然開始學醫的,但沒見過四五十歲了突然開始修煉的——當然她覺得前者可能是腦子有問題——總之,從小修煉的大部分醫修主要學的是術法和渡劫,很少有人在真正的醫學一途浪費時間。
治療全靠靈力修複,什麼?你衰弱到修複靈力都修不好了?
哦,那你回家等死吧。
林爭渡很快就釋然的接受了這個設定。原先她還在想,都能修仙了還要去學醫,人類對自己的折磨果然是永無止境的;但一看是不用五年本科三年規培純用法術治,還不要求臨床經驗,林爭渡終於覺得那些當醫修的人腦子是正常的了。
直到太陽西沉,一場結合了純粹醫術和草藥效果的救治結束——好在母女平安,孕婦含著回甘草片暈了過去。
林爭渡把孕婦穴位上紮著的長針取下,又將用過的針頭掰斷扔進了灰盆。她剛剛給孕婦注射了一些吊命的草藥,加上及時縫合傷口並止血,過程雖然血糊糊的有些恐怖,但是結果是好的。
安置完孕婦之後,她才有空分心去看嬰兒:特彆小的一個女嬰,渾身通紅,皺巴巴得像個猴子。
林爭渡一隻手就能把她掂起來,小極了。她扯下床單布,包住嬰兒草草的擦拭,轉手就把她交付給了接生婆。
她不太習慣抱這麼幼弱的活物,把嬰兒交出去後,都總還感覺自己手上殘餘著輕飄飄的重量,不自覺低頭看自己的手。
在林爭渡低頭看手時,謝觀棋偏過臉,注視著她。
謝觀棋第一次這麼專注的去看一個人的臉,在室內透亮的燭光下,林大夫側臉上微微晃動著頭發的影子。
她單薄的眼皮向下垂,就連那高而挺直的鼻梁骨,也教人覺得單薄,蒙著一層薄汗的肌膚閃爍著朦朧的光。
為了方便救治病人,林爭渡把自己的頭發全部用發帶紮了起來,露出的脖頸側有一道已經凝固的,黑紅色的血跡,落在她潔白肌膚上,格外醒目。
這會李二郎也醒了,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嘴巴一張就要哭嚎,被林爭渡用毛巾塞住了嘴。
林爭渡:“你家娘子累了,彆吵到她,去看你的小孩吧。”
李二郎含淚點頭,哭唧唧的湊過去看小孩,看見孩子瘦小虛弱,遂又將臉貼到小孩紅通通還帶血跡的臉上哭了一場。
林爭渡用熱水洗了手,把自己的柳葉刀縫合腸線等卷一卷收進包裡。她走出房間時,從謝觀棋旁邊走過去,兩人衣袖擦過,房間裡悶而腥熱的空氣流動起來,謝觀棋聞到了林爭渡身上的草藥味。
謝觀棋身為強大的劍修,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他也是接觸過一些草藥的,對草藥味並不陌生,可是林爭渡身上的草藥氣味,和謝觀棋以前接觸過的那些草藥味道都不一樣。
在他因為疫鬼毒而瀕死昏迷時,這股草藥味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謝觀棋從死亡的深淵裡打撈起來了。
謝觀棋垂下眼,不自覺深吸了一口氣,慢半拍的也跟出來了,背著兩個藥簍,站在林爭渡身邊。林爭渡聳聳鼻尖,聞到他身上纏繞不散的血腥氣——同她身上的氣味一樣。
林爭渡向他伸出一隻手,索要自己的那個藥簍。謝觀棋便默默卸下了輕的那個藥簍,還給林爭渡。
林爭渡道:“一身血氣,太難聞了,一起去澡堂洗洗?”
為免年輕劍修誤會,她又笑眯眯補了一句:“鎮上的澡堂分男女的。”
但是謝觀棋臉上並沒有出現她所預料的羞澀,隻是平靜的點頭。見沒有逗到人,林爭渡感覺無趣,正要扭頭先走——謝觀棋卻忽然伸出手,指尖擦過林爭渡脖頸。
他大概是用了靈力,因為林爭渡感覺到他指尖很燙,像火星子擦過去。
謝觀棋的速度很快,林爭渡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她捂住脖頸連退數步,眼睛瞪大盯著謝觀棋時,他已經垂下手臂。
謝觀棋:“你脖頸上有沾到血,我幫你燒掉了。”
林爭渡:“……不要隨便摸女生脖子,很沒禮貌的!”
謝觀棋認真解釋:“我沒有隨便摸女生脖子,我是燒掉了你脖頸上沾到的血。”
林爭渡瞪著他——而謝觀棋因為不明所以,從而毫不心虛,那雙眼尾上翹的漂亮桃花眼注視著林爭渡,眼瞳裡倒映出林爭渡模糊的影子。
剛剛被高溫蜻蜓點水過的脖頸皮膚,產生了滾熱的辛辣的餘痛,被捂在林爭渡手掌之下。
林爭渡很快就瞪累了,眉頭一皺:“淨講些歪道理——跟我說對不起!”
謝觀棋疑惑,覺得林爭渡好不講道理,但是一張嘴,老老實實:“林大夫,對不起。”
林爭渡鬆開脖頸,冷哼一聲,大步往外走去。謝觀棋摸摸自己後腦勺,抬腳跟上她。
一路上她們都沒有說話,直到走到澡堂入口。澡堂老板一看見林爭渡,臉上立刻露出笑容,也沒有收她們的錢,就放她們進去了。
林爭渡時常來這裡泡澡,所以澡堂老板特意給她單獨留了一個熱水池子;池子四麵豎起屏風,和其他人分開,距離男浴湯那邊就更遠了。
池邊小幾上擺著梳子,零食,銅鏡,還有換洗衣物。
林爭渡在熱水裡泡了一會,慢吞吞挪到池邊,把伏倒的銅鏡豎起來。
她剛剛在熱水裡順便洗了頭發,此刻濕漉漉的長發像水藻一樣貼著肩背。
鏡子裡倒映出一張潮濕泛紅的臉,低垂的眼睫上也似乎掛上的水汽,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幽黑濃密。林爭渡將自己脖頸側的頭發撥開,指尖點了點那塊皮膚。
謝觀棋對靈力的控製確實細致入微,在燒毀血跡的同時沒有一絲一毫灼燒到林爭渡的皮膚。就連被高溫擦出來的那一道紅痕,也在浸泡熱水之後完全消失了。
但是那種古怪的異樣感仍舊揮之不去——林爭渡仍舊能感覺到自己脖頸皮膚上附著著大量精純活躍的火靈。
謝觀棋的靈力過於純粹,屬性又恰好克製林爭渡的水木雙靈根,短暫觸碰的瞬間讓林爭渡汗毛倒豎,差點反手給謝觀棋一巴掌。
隻是在抬眼看見謝觀棋的臉後,林爭渡才忍住了沒有打他臉。
她‘啪’的一下將銅鏡倒扣,並用掌心搓了搓自己脖頸。但是沒有效果,充盈溫暖的,屬於謝觀棋的靈力,仍舊盤桓在那片皮膚。
就好像時時有陌生人貼著自己脖頸一樣。
洗完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林爭渡還是忍不住總伸手摩挲自己脖頸。
直到簪娘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挽發——林爭渡才連忙鬆開手,假裝若無其事的在梳妝台上坐下,向簪娘要了冊子翻看。
最後選了個很像小白兔的發髻,冊子上管它叫雙什麼髻的。林爭渡也沒上心去記,轉頭開始挑選簪娘妝奩裡的發簪首飾。
她自己隻會紮簡單的發型,但是又很喜歡各種複雜漂亮的發髻。所以每次下山進鎮,林爭渡都會來這邊的澡堂洗澡,順便請簪娘為自己梳頭發,再買點自己喜歡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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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觀棋洗完澡,換上了澡堂給準備的衣服。